与她相识的第17年零365天,我死了


她瘫坐在沙发上,眼角乌青,空洞的眼神里看不出悲喜。

今天是我和她相识的第17年零363天,骤风暴雨般的拳脚又落在了她的身上,施暴者当然还是她的那位整日酒气熏天的丈夫。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选择默默陪着她。多少次,我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住她,给她一些微不足道的温暖。但我终究没有这样做,一是因为我没有资格这样做。二是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是不被打扰。

终于,她的眼里恢复了一丝光亮。她用手将额前凌乱垂挂的头发拨向耳后,又轻轻拽了拽在撕扯中皱乱的衣领,向我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浅笑。我真希望她能够大哭一场,哪怕把怨气都撒在我身上也好,但每次都是这样一抹笑容,一抹冷到心底的笑容。

“谢谢你陪着我,我的样子很狼狈吧。”她对我说。

“你知道的,只要你需要我,我都会一直陪着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我们认识很久了吧。”

“17年了,准确的来说,今天是第17年零363天。”

“精确到天吗...你真有心...”

她10岁生日那年,邀请了很多小伙伴到家中为她庆生,我也在其中。我们一起吹灭了最后一根生日蜡烛,她把蛋糕涂在我的脸上,笑得像个天使,我手足无措地也跟着一起笑。

后来的蛋糕大战中,小伙伴们闹成一团,她拉着我的手,我也拉着她,我们悄悄溜出了战场。她带我参观院子里种的各种花花草草。“这是牡丹、月季、仙人掌.....”她如数家珍地向我介绍。那一刻,我看见了她天真烂漫的眼神,便知道她就是我要用一辈子去保护的人。

17年前的3月1日——她的生日。从那以后,我便开始累积我们相识的日子,一天,一天...那天就是原点,而今天正是第17年零363天。

“给我讲个笑话吧,讲个我没听过的。”还是老样子,每次她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要我给她讲个笑话,我不知道哪个笑话能让她真的开心起来,但我还是决定为她讲一个。

“从前有一条鱼,一条不安分的鱼。他不爱呆在水里,总是跑上岸,因为他爱上了天上的太阳。多可笑,一条鱼怎配爱上太阳?但那条鱼却死不悔改,他偏要追逐太阳,像是鱼族里的夸父。他越发接近太阳,太阳也越发炙烤着他。最后,他被晒成了一条咸鱼。哈哈哈,好笑不。”

这是我第一次讲这个笑话,我保证她没听过。

她面无表情,呆望着我,没曾想竟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开始怨自己为什么非要讲这么一个笨拙的笑话。我手足无措。

“带我离开这里吧!”她看着我,多年乖顺的死灰里跳动着一丝不安分的火苗。

我曾多少次想劝她,离婚吧。但是,看着她一次次为了维系这个家,忍气吞声地努力着,我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一向矜守的她,这次竟主动说想要离开,简直出乎我的意料。虽然我知道,她的意思只是离开这里,并非是要离婚。但这就够了,“离开”这个词从她口里说出,就已经是她为摆脱家暴而跨出的一大步了。


今天,是我和她相识的第17年零364天。

我鼓起勇气拉着她的手,就像她10岁生日那年一样,我们在街道上奔跑,或许别人会把它称之为“私奔”吧,可是,管他呢。我们要拼命奔跑,越跑越远,离开这里。

我们在风里奔跑,朝着阳光明媚的地方。风吹起她的裙摆,阳光洒在她的眉间,我回过头,看见她微微发青的眼角挂着几许泪珠。我知道,她的眼里流着泪,但心里却笑了。我转过头,朝着前方更加坚定地跑去。

我带她来到一家餐厅,餐厅开在这座城市的某个不知名的转角。这里曾是她最爱的一家餐厅,只是自从结婚后,她就很少再来。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在家备好饭菜等着丈夫回来,可是等来的常常是一通打骂,打骂过后,又是一地残渣碎碗等着她收拾。

“怎么样,好吃吧?这家可是方圆1公里内,评价最高的一家餐厅呢。”

她点点头。

“吃完我们租一辆车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里。”

“一个好地方。”

我开着车,她坐在副驾驶。我们就这样在这座久违的城市里自由地行驶着。

“快说,快说,下一个路口,左转?右转?还是直行?”我问她。

“左转吧,不对,还是右转吧。不对,不对,还是左转比较好。”

“到底怎么转啊,马上就到路口了,再不决定,我就替你拍板了啊。”

“哎呀,我都晕了,我们这样漫无目的地乱开,会不会迷路啊。”她有些担心。

“迷路怕什么。有我在呢,而且我还可以导航。”我安慰她说。其实我想说的是:有你的地方就有路。

“那我觉得,还是直行吧。”

“真有你的...不过我已经到了左转道啦,改不了咯!”

我向左打方向盘,车子转到了靠左的一条道路上。

道路旁,高耸着两行翠绿的梧桐,树冠重重叠叠,相互掩映,像是一条青涩的隧道,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一阵风吹来,隧道又成莎莎涌动的海洋,我们俩坐在车里,慢悠悠地开着,抬头望向树冠,就像在游览一个由树叶构成了海底世界。

后车司机嫌我们开的太慢,一个劲地狂按喇叭,哈哈,管他呢,总之,那一刻,我看见了她开怀大笑,这,就够了。

我想,这样的景色,注定要定格成我们之间永恒的回忆了吧。

“怎么样,是不是要感谢我带你重新认识了这座城市。”我有些小得意。

“谢谢,可是,不是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吗。”

“天色正好,我们现在就去。”

傍晚时分,天边开始泛起了残红。

我们来到了城郊的一座游乐场。

“快,夕阳要下山了,我们赶紧买票进场。”我拉着她跑进游乐场,乘上了悠悠旋转的摩天轮。

夕阳一寸寸下落,我们一寸寸腾空。

透过座舱的玻璃,我们目送着夕阳西下。夕阳将最后一缕余温涂抹在我们的脸颊上,这时的我们倒还真像是那只追逐太阳的咸鱼。

我通过玻璃的反光,隐约间看见了她的脸,这些年来,失败的婚姻让她的脸上泛起了一丝沧桑,但是当夕阳的橙红在她的眼里跳动时,我仿佛看见了多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

我永远记得,我们认识的第13年零195天,她和那个男人步入了婚姻殿堂。我一直后悔,为什么那天我没能上前阻止她。一定是我太懦弱了。

这次,我决定鼓起勇气,不再懦弱,我决定说出那句酝酿很久的话。

“和他离婚吧!我照顾你一辈子!”

沉默的声音淹没了一切,摩天轮的每一个零件转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谢谢你,今天很开心。不早了,还是回去吧,送我回家吧。”她没有看我,淡淡地说。

此时,摩天轮已经转到了最顶端,夕阳早已落尽,天空转变成了深沉的蓝灰色,是入夜的前奏。也许是我看错了,我看见一颗流星划破长空,撞碎在夕阳的残梦里。


我开着车,她坐在副驾驶,没人说话。

就这样披着夜色,踏上归程,回去那个所谓的“家”。

抵达门口,我送她上楼,电梯门打开,17楼到了。门锁转动,她打开门,走进家里。

那个男人,她的丈夫,正躺卧在沙发上,抱着酒瓶,大口大口地往胃里灌着酒水。

看见我们走进门,他斜了一眼,随后,仰头,闭眼,一口气将瓶中余下的酒,囫囵吞入腹中。

“啪”的一声,空酒瓶砸在地砖上,玻璃渣溅得到处都是。

“这是演哪出啊?离家出走?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还回来做什么?看看我有没有喝死是吗?”他嘲讽的语气里,饱含着随时爆发的怒气。

说话间,他已走到她的面前,满脸、满眼、满口,全是酒气。二话不说,他揪起她的衣领,用力一拽,再使劲一推,她跌倒在地上,地上是带血的玻璃碎渣。

这是他们的家事,原则上,我是无权干涉的。

尽管她选择回来,就表示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心理准备。但我实在忍不了了。

“不准伤害她!”我上前制止那个醉汉。

“呦呵,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早他妈看你不爽了,要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你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今天就正好成全你。”他怒视着我,破口大骂。

他掐着我的脖子,很显然,我不是他的对手。她从地上爬起来,哭喊着锤打他的丈夫,但是没用,他眼里的醉意已经发酵成了杀意。

17楼,是个好位置,这样的夜晚,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现在是晚上11:58分,如果你刚好看向17楼的这户人家,你会看到,一个醉醺醺的男子掐着我的脖子,挪向窗边,一个女人在他身后竭力哭喊着。

有风的声音,很清脆。我被他推下窗户的声音,也很清脆。

现在,是我和她相识的第17年零364天的晚上11:59:57。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在这么高的地方做自由落体,我希望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倒不是说想慢点死,只是还差几秒,就到第二天,这样算起来,就是我和他相识的第17年零365天了,刚好18年整。

滴答,滴答,滴答...

秒针跳过零点。可是,为什么我的表上仍旧显示着:第17年零365天?难道不应该是18年整吗?。

哦,可恶!忘了今年是闰年了。还真是遗憾呐...

“砰”,我的身体碎成了若干。与她相识的第17年零365天,我死了,我心脏里的表,永远停在了那一刻。


奇怪,为什么会这样,我的表又开始走了。

今天是3月1日,她的生日,是我与她相识的第18年整。

周围一片漆黑,我想我确实是死了吧。但我却又听见一个声音在说话:“傻小子,还不快睁开眼,不是说好了要保护我一辈子吗?我已经决定和那个人离婚啦!”

没错,是她的声音!

“正在读取芯片记忆,正在启动自恢复程序,重新启动已完成。编号89757,您的人工智能伴侣竭诚伴您左右。”我的声卡元件不自主地发出了这样别扭的声音。

顿时我感觉自己又充满了活力。我睁开眼睛,看见了她轻松烂漫的笑容。我记得这笑容,那是18年前,我作为送给她的一份生日礼物,睁开的第一眼,便看见了这样纯真的笑。

后来的一场电脑病毒让我病了很久,是她一直陪在我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说也奇怪,病好后,看见她纯真的笑容,我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叫做心动的感觉,尽管我知道那只是一颗机械心。

与她相识的第18年整,那个从前的她,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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