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曹雪芹与海德格尔死亡哲学

在红楼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作者借邢岫烟之口传妙玉之话,古人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

纵有千年铁门槛,

终须一个土馒头。

《红楼梦》:曹雪芹与海德格尔死亡哲学_第1张图片


全书便是以这种死亡视角来观生存之道:无论多少富贵终究还是要归为尘土,这是我们每个人都无法逃避的,我们每个人最后都是这个土馒头,即面对这个无可遁逃的死亡,《红楼梦》哲学的基本问题正是面对一个必死的事实后该如何生的问题。换句话说,活在世上该为“无”的这种必然做好何种准备的问题。

《红楼梦》中的死亡情结就好比这部悲剧作品的灵魂,而其悲剧叙事过程也是在死亡气息的笼罩下完成的。如在《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中宝玉一时看不尽许多,惟见几处写着的是的是“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暮哭司”、“春感司”、“秋悲司”。而宝玉却偏偏进了“薄命司”,作者在开篇便已将死亡哲学的内涵引入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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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在《<红楼梦>评论》中指出:“故《桃花扇》政治的也,国民的也,历史的也;《红楼梦》哲学的也,宇宙的也,文学的也。”

《红楼梦》既是一部伟大的文学巨著,也是一部包含着哲学思想的哲学著作。由于作者的人生经历和所处封建社会的阶级局限,曹雪芹只能借助死亡表达对封建阶级的控诉和内心的反叛精神,他将这种死亡意识投射与《红楼梦》中,使全书充满了死亡哲学的内涵。曹雪芹与海德格尔并非是同一时代的人,更加没有任何交集。但曹雪对于人生的思索,却在某些地方与他去世后近两百年才出现的海德格尔的“未知生,焉知死”的思路不谋而合。

死亡问题是人类探讨的终极问题,纵观历史,死亡之思已然贯穿了人类思维的长河中。生死是对立统一又密不可分的哲学问题,死亡哲学看似谈死,实则谈生。而从哲学角度对生死问题进行探析,以海德格尔的运思为最。海德格尔讲存在主义死亡观将死亡哲学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提出了“向死而生”的生存论观。

海氏死亡哲学把个体由生到死的过程,由自己表现为整体,并由死亡来规定为整体。生不是已经过去,死也不是尚未到来,实际的存在以生的意义存在着,又以生的意义在“向死而在”的意义上正在死去。因此,海德格尔是以死亡为基点,以探求生的存在。海氏的死亡哲学观是建立在相对于生物学而言的生存论基础上, 也就是说, 由生存论思考死亡, 是其死亡之思的切入点,正是因为人固有一死,才要以死亡作为人生的终结来加以认知。而在中国古代的文学巨著《红楼梦》中,恰好也是以对生命之思,对死亡之思为切入点。

《红楼梦》:曹雪芹与海德格尔死亡哲学_第3张图片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即甲戌本1754)的开篇中有这样一首诗:

浮生著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梦,古今一梦尽荒唐。

慢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是啊,既然所有的繁华一场最终都化为虚无,那浮生忙碌究竟为何?在书中更是处处有“悲喜千般同梦幻”的伏笔,就如宝玉在太虚幻境中听到的最后一只曲“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又如秦可卿临终前托梦王熙凤说的那番话,全是“盛筵必散”、“诸芳散尽”。表面看似面对的是“席必散”,实则面临的问题是“人必死”。

曹雪芹的哲学观点不是孔子的“未知生,焉知死”,而是海德格尔的“未知死,焉知生”。通观《红楼梦》可以看到曹雪芹具有海德格尔式的很强的死亡意识,既然终究要“散”,要“了”,要“死”,那么功名利禄又如何,因此宝玉“于国于家无望”人来这世上走一遭,又何必执念与这世间浮华。相反,甄宝玉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存在方式,在甄宝玉看来“该有一番立德立言的事业,方不辜负生在圣明之时”。这也是贾宝玉终其一生也未改变的执着,他在这红尘浊世中依然选择保持一颗赤子之心,他拒绝功名利禄,拒绝浮华,他一直守着内心的一方净土。这也不由地让我们思考:既然人终有一死,那么该选择何种生存方式,是如甄宝玉受“显亲扬名”理念的主宰,随世间大多数人的价值观而活,还是像贾宝玉那样,随其本心,以生命之本真与天地万物相契相容?

而曹雪芹,用了整部小说来回答:甄不是真,贾不是假。

在小说第一回中“蠢物宝玉”来自青埂峰下,已经历了几世几劫,意即从死亡中而来。细读《红楼梦》,死亡哲学的内涵浸透与字里行间,曹雪芹同海德格尔一样,意识到死的必然性。但他与海德格尔的不同之处在于,曹学用其一生去体悟探求生死真谛,为的是探求生存之道,《红楼梦》更多的浸润了爱与清明之心,而海德格尔认为,既然意识到死的必然,那么“存在”于此时此刻就有生的设计,就该努力行动,就该扬弃“烦”与“畏”而行动:先行到死亡中的行动,是一种悲壮的赴死。

曹雪芹的死亡哲学表面之壳看与海德格尔死亡哲学相似,而内在之核则更似与庄子的死亡哲学“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死亡只是顺其自然,合乎天地万物之情。是返归与大自然的怀抱,这世间再无我,却又无处不是我。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结束和人生的终了,或许更像是佛家的涅槃,死不是消失寂灭,是而是以另一种形式自然界里再次延伸。

生不是无中生有,死亦不是由有变无。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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