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眼皮写的书：潜水钟与蝴蝶

这是我2016年的第一本书。

其实真的是非常小的一本书，才138页。看书看得快的可能一两个小时就看完了。我却断断续续花了好几天才看完。

让-多米尼克.鲍比，法国人，1952年生，在巴黎求学，后任记者数年。1991年，出任法国ELLE杂志总编辑。1995年12月8日，突发闭锁综合症。20天后，他苏醒过来时，全身已瘫痪，只剩左眼皮能够自主活动，这成了他与世界交流的唯一通道。当友人念到某个需要的字母时，他就眨一下左眼，这样写下一个字母、一个词、一句话……写下这本书。

以上是这本书封底上的一段话。闭锁综合症，看书里的内容，大概是由脑溢血引发的瘫痪的一种。从知名时尚杂志ELLE的总编到忽然之间全身只有左眼皮能动，我大概能想象出那是怎样一种震惊和落差。不能动并不是没有感觉。他的感官受影响，听力和味觉等等大概不是很正常，但是他还能听得见，也能感受得到身体的各种不适和疼痛。肉体的沉重如同潜水钟，将他牢牢罩住。但是在这样的境况下，他的思想却还是像蝴蝶，挣脱束缚飞向天空。他想象自己在世界漫游，用头脑构造出一幕幕电影场景，他还捕捉自己的每一寸灵感，默默在心里记下所有的句子，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让朋友记录下他所要写的这本书。

说实话，如果不知道作者的经历和作品的背景，也许你会在阅读的时候觉得沉闷，因为整本书都是一个一个片断，有他在病床上无聊时的想象，有他对治疗期间一件一件小事细致的描述，还有他对往事点点滴滴的回忆。没有什么精彩情节，没有跌宕起伏。据说这本书拍成了电影。我想象不出。如果真的拍成了电影，应该是一个看起来沉闷默然的文艺片吧，票房估计比较惨。但是，在这些琐碎的细节里，却有几个让我心里一动、印象特别深刻的地方。

第一个是作者写他在刚刚苏醒之后，慢慢地适应医院每天的生活。每天8点半物理治疗，梳洗，10点半的时候要穿戴好下楼去复健中心。自己都44岁了，却还像个婴儿一样需要让别人帮他清洗、擦拭、包尿布，而自己却一动也不能动，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泡在浴缸里喝威士忌看书，尽情享受美好的泡澡时光。回忆和对比过去是残酷的。但是即使在这样的境地，他仍然拒绝穿医院的丑陋病号服，而是穿自己的旧衣服。他说：“我宁愿把这些衣服看做生命延续的象征，证明我还是要成为我自己。哪怕要受罪，我还是坚持在开司米里做我自己。”

那一瞬间我立即想起潇洒姐的一句经典名言：现在我拥有的这一切都不是物，都是我心血、脑浆和年华的凝固，每熬一锅，换一件衫一只表一部车。它们不是身外物，它们都是我。是啊。我们所拥有的一切，其实都是我们。它们反映了我们的价值观，也许还带着我们隐秘的过去留下的痕迹。它们是我们年华的堆积，是我们的内在思维模式在外表上的一种体现。一个人所使用的物品，也许就代表了他的生活方式。一个在如此的病痛中也坚持穿开司米的人，他的灵魂应该也如开司米般柔软温暖、优雅妥帖吧。

第二个细节是作者写他的儿子在身边他却不能拥抱他的感受。“提奥菲，我的儿子，乖乖坐在那里，他的脸离我的脸只有50厘米。而我，他的爸爸，连最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不能用手摸摸他浓密的头发，揪揪他脖子后面柔软的茸毛，紧紧抱着他滑腻、温热的小身躯。要怎么表达这些感受呢？我的处理就是这么畸形残酷、这么没有天理公道、这么肮脏卑琐、这么凄惨恐怖吗？突然，我精疲力竭，泪，潸然而下。”

看到这段的时候，我正斜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猫小弟就在我的旁边窝着专心地看电视吃猕猴桃，完全没有理睬我的唏嘘。我忍不住伸手像书上写的那样摸了摸他，他的头发，他脖子后面的小茸毛。我靠过去紧紧地拥抱了他温热、柔软、带着某种童稚香气的小身体。他吃猕猴桃受到了干扰，颇不耐烦地叫嚷，企图反抗我的熊抱。果然很幸福。原来，可以这样平常地摸摸他和抱抱他就已经是如此幸福的事了。我们一举手就能做到的事情，原来如此值得珍惜，能带来如此强烈的幸福感。在我们平常的daily life中，有多少这样珍贵的微小时刻，你是否静下心来去体会过？当你为了工作和家庭焦头烂额觉得人生沉重灰暗时，是否意识得到，你四肢健全，身体健康，活动自如，你有一份工作可以给你做，还有一个家可以让你去操心，真真已经是福气？

就像我要说的第三个让我印象深刻的部分。其实就是作者在全书快要结束的时候，终于决定，或者说终于有勇气写出他发病那一天，作为一个行动自如的地球人最后的人生。“正如千百万个巴黎人一样，芙罗兰和我，也跟幽灵没两样，眼神空洞，面容疲惫，这一天铁定又是杂乱混乱胡乱的一天。我机械性地做了所有简单的动作，这些动作在今天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刮胡子、穿衣服、喝一碗巧克力。”这一天他接了个重要而麻烦的工作电话，然后开了一个冗长的午餐会议，傍晚时去接他和前妻的儿子，他们计划一起度过周末，吃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去看戏。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和他的儿子开启他们美好的周末时光，事情就发生了。

我们在这世上的每一天，都可能是我们作为一个完整而自由的人生活的最后一天。但我们通常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认为这概率太小了，小到可以忽略。我们每天懒洋洋地起床，一脸疲惫，抱怨着日复一日的工作和生活，却忘了命运可能随时踩下那脚让你戛然而止的刹车。也许你会说，灌鸡汤没有用，谁知道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难道真要每天像生命最后一天一样纵情度过吗？那明天我就不上班了周游世界去，谁来帮我付房租？可是，我想说，是的，我们没法不顾一切地像世界末日一般活着，但是至少有的小事，你可以从现在做起。比如说，关注自己的健康，每年体检，适量运动，管理饮食；比如说，过马路的时候不闯红灯，开车的时候注意安全；比如说，给自己买一份保险；比如说，上班之前先抱抱你的孩子，每周给家里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你的父母。

Enjoy everyday。这是一个信条。也应该是一句誓言。

封底的话，还有一句我上面没有写完。

1997年3月9日，本书法文版出版两天后。鲍比去世。蝴蝶飞出了潜水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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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睡睡，80后，双子座，目前长居北京。爱看书，爱旅行，爱咖啡，爱发呆，爱看烧脑的电影。相信爱，相信宇宙间神秘力量的存在。常年混迹于移动互联网创业和医疗IT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