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之中

他把快要烧到手指的烟头捻灭在了烟灰缸里，又从茶几上抓到一盒香烟，使劲地往出一倒，但除了烟草碎末之外，什么也没有。“他妈的，弹尽粮绝。”整个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那如幽灵般的手机铃声，他竟也不管。可那一直变换的来电显示，也让他无从下手。他只好从堆得小山高的烟屁股堆里排除最长的，再点上火，狠狠地吸上一口，烟雾再次升起，叹了口气，这样似乎心安了一些。他直起身，伸长了脖子，透过那烟雾望向窗外，好像寻找什么。渐渐地，他出了神，一动不动……

那是三年前，他还是这个城市小有名气略有资本的建筑承包商，因为没有固定收入，他只有选择承包、承包、承包。“20公里水泥路，干不干。”当接到朋友这个电话时，他既兴奋，又害怕。兴奋的是有利可图，害怕的是这个工程显然超出了他的财力范围。“这容我想想。”多年来，他像一头猎豹一样，一遇到机会，就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吞了它，消化它，他说，行走江湖靠的就是股冲劲儿。而如今，经济环境并不好，一旦工程款不能按期解还，那么自己一定会被贷款的利息给吞噬。可没有固定工作，一家老小又怎么养活？“行，我干。”“到时候，挣了钱，可别忘了你老弟我啊”。

工程热火朝天地开始了，瓦匠、木匠、力工像许许多多的河流汇聚到他这片大海里。村长、村支书、国土局、财政局、什么什么局的人像数不清的卫星绕着他这颗恒星。饭桌上的推杯换盏，换不了的是“我给你老弟开个绿灯，你老弟挣了钱，千万别忘了我。”他也记着欠他们的人情，也习惯这年复一年的套路。变的是工程的大小，不变的是各位大哥的高抬贵手和自己的知恩图报。尽管这一次工程浩大，他东挪西借才凑够了工程款，但他没忘了他的承诺。他跟外人说，“我干工程，这么多年，为什么能名扬在外，一是不欠工人工资，二是打点清楚、不欠人情。钱不是一个人挣的，也不是一个人花的。”每当他说完这话，外人都向他竖起大拇指，都称赞道“讲义气，讲信誉，以后还和你合作”。

天有不测风云，工程款竟然一分也没按时到账，跟他联系密切的官场大哥也失去了音信，信誓旦旦保证工程款按时发放的财政局的朋友也不知去哪里做他的保证了。他千辛万苦、费尽力气才打听到巡视组下来巡查，以前的“朋友”和他们在指定的时间指定的地点团聚。然而，当再问起他这工程款，对面的电话却只剩一下阵忙音。而自己的贷款数字也是坐着火箭一路攀升，100万、150万……’

直到今年，工程款才有了着落。他终于靠着多年积累的人脉够上了高层。那是一个女人，话不多，人很精明。他记得见面时，她只说了，“你的情况我懂，我会帮你。”然后就摆摆手示意他离开了，他在关门时偷看了一眼那女人，只见到她眉头紧锁，双拳握紧。

工程款的批条果真到了他的手中，他欣喜若狂，哪怕不挣钱也好，不欠别人的即可。可到了财政局，把批条一递，却又被拒之门外，“现在财政局没有那么多现钱，你等等我们筹措一下。”“嗯，好，行的。”本以为事情终于有了眉目，但这只是等待的开始，一天、两天、一月、两月……后来，他打听其他的开发商才知道，这财政局的人才是领到工程款的关键，别看官小，但竟能决定哪些人的钱先发，哪些后发。

他买了一张购物卡，夹在了那科员的文件夹里。但他又被拒绝了。“呃……现在啊！你这不是行贿吗？我不能收，我们要清清白白做人，我们局里现在确实没那么多钱，再说，还有好多人等着来领工程款呢！”听完他迟缓了一下，麻木地挪出财政局。

时间越拖越久，贷款越滚越大。催债的电话也越来越多。他又成了一个中心，不过是一个漩涡中心，慢慢地将他吞噬……

……

回过神来，时针已走过点，他转过头，望向窗外，耳边仍是那不断的额铃声，而窗外，一轮明月嵌在浩瀚的夜空中。

他在想，月亮究竟是黑暗的缺口，还是释放黑暗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