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不禁杂想纷呈。
去年中秋,曾写过两首五绝,现在一看,倒也同个心境——
竹苑坐风吟,清辉流照君。
长街欢笑满,故旧不堪寻。
街市繁灯放,阖门酒一樽。
此身如柳絮,不是故园人。
真是年年有恨有别离。今年春节,想必也有很多人是如此。
不过我们生活在一个便利的时代。“车、马、邮件都快”,更别说该有微信这类的网络社交工具。相比之下,古人的乡思,确实是很伤怀的。
古时候的人们要么不离乡,要么离了就很难想回就回,不仅是因为交通不发达,还有官场或盘缠的掣肘。
心心念念鲈鱼莼菜,又有多少人真的能够像张季鹰那样说回乡就回乡。
家乡对很多古代诗人来说,更像是一个遥远的梦。
他们只能把那些感人肺腑的思乡之情,入诗遣怀。
而我这里,正有三首诗。
《除夜作》高适
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
除夕之夜,却身在旅馆,寒灯幽幽,一个人难以入眠。
“灯”,本是散发热量的事物,在这里,却是寒的。是因诗人心境,而感染了周身之物,是以欢喜之时,看花犹觉花带笑,悲伤之时,连灼热的灯火都觉得寒气侵人。
连诗人自己也发问:“旅客呀,你的心怎么变得凄然了呢?”“客”一字,其实已经道出了真相。除夕之夜,却不能阖家团圆,一人只身在外,无法释怀。
遥想今夜故乡的亲朋好友应该也在思念着千里之外的我吧。这是古典诗词中的对写法,也就是思念他人,却要反过来说他人思念自己,委婉含蓄。这种手法在古典诗词之中并不少见。比如说大家所熟知的王维的“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白居易的“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以及杜甫的“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相思愁人,霜华染鬓,又是一年了。本该喜庆迎新,诗人却完全没有这种心情,反而透着在外远游的无奈与哀愁。
“又一年了。”一个沧桑的身影伴着幽幽火光,目及远方。
《除夜宿石头驿》戴叔伦
旅馆谁相问,寒灯独可亲。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
愁颜与衰鬓,明日又逢春。
第二位不归人也身在旅馆。
除夕我夜宿旅馆,哪有人来慰问我,只有这寒灯啊,是我能够亲近的了。这一首诗又一次出现了“寒灯”这个意象,只不过这里的寒灯不只做孤零零的景物而已,而是一种诗人亲近的、与诗人互动的景物。一“独”字再次强调了诗人形影单只的情况。
颔联是全诗最著名的地方。一年到头了,我还是万里之外的未归人。“一年将尽夜”就是除夕,点了题。整联其实很明白,但就是因为这种明白才令其中的乡思与无奈显露无疑。
孤独地数着经过的世事,竟觉可悲,只能苦笑这早已不再年轻的躯体,苦笑这命运,心酸难表。为什么不归家?远游在外是否值得?这么一问下去,又得激起多少无奈呀。
“愁颜”与“衰鬓”是接着上联对“此身”的感慨写下来的,后一句一个“又”字也藏有游子的心酸。在外游历,多少个春秋逝去,又有多少个春秋来临。
《岁除夜有怀》孟浩然
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
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渐与骨肉远,转于僮仆亲。
那堪正飘泊,来日岁华新。
一说作者崔涂。
远游在巴郡巴东巴西,旅途艰险,离乡万里。第一联就是一幅壮阔的景图,而诗人在这其间只是缥缈的一个身影。“迢递”即遥远貌。
山峦参差错落,雪花纷飞,夜也将至尽头。我这个异乡人身边,只有烛火一支。这幅画卷越来越明晰,乱山,雪,残夜,孤烛,还有一个伶仃的异乡人。
这么多年来,漂泊在外,与骨肉至亲越来越疏离,反而是与日日相伴的僮仆更加亲密了。其中苦楚,难以言喻。这两句话我甚是有印象,好像在第一次读这首诗时,就被其感动。对于旅居在外还有僮仆的古人来说,这应该是再实在不过的话吧。
不知道这种日子何时到头,漂泊苦旅,经岁月的推移毕竟是越来越难经受了,而明朝恰又是新的一年。诗到这里就停止了,而这种生活却似没有尽头。
年年岁岁,除夕夜的旅人禁不住思乡。得意者尚且难逃官场,更别说失意者无颜回去了。以前读到“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时,还觉得这种独特的经历真是让人哀怜,原来,这并不独特。
可是为了功名,或者是为了行商,他们必须离家,却又不得回去。
有多少人在这几千年来打打转转,终究是逃离不过这个网。相比之下,我们现在已经幸福多了。
最后,不管大家是身在家乡还是漂泊外地,都祝大家一句新年快乐,心想事成。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