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简介:
吴金昌，安徽蚌埠人，1970年生，高中语文语文教师，校刊《飞翔鸟》执行主编，市作家协会会员，省散文家协会会员，《读者》杂志签约作者。曾在《新民晚报》、《书法报》、《合肥晚报》、《淮河晨刊》、《蚌埠广播电视报》、《读者》、《意林》、《西部文学》等报刊杂志发表各类文字两百多篇。出版有生命化阅读专著《天马行空说诗词
最后一头野狼
文/ 吴金昌
它是苏哈拉草原上最后一头狼，是老牧人巴特尔收养的狼。
这些年持续的干旱，导致草原河流断流，湖泊干涸，环境急剧恶化，鲜嫩肥美的牧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紫沙棘、裸果木、斑纹犀角、骆驼刺怪柳、霸旗佛肚树、海星花、棒槌树、盐生草、红柳这些沙漠植物，别说羊不愿吃，就算是食草恐龙复活，也不敢吃这些东西。
牧民们放弃了世代相承的游牧生活，年轻人远走他乡，到大城市打工，跑不动的中老年人则由旗上安排，进了呼市城郊的工厂。牧民再也不用在充满风险的茫茫草原上游荡，收入不但稳定，也比放牧收入高，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旗上的工作人员已经来动员多次，可是老牧人巴特尔说啥也不愿离开草原，他说这里是自己的胞衣之地，自己的根在这，魂也在这，他不愿去过那没有魂的日子。
妻子海勒金骂他老糊涂，脑子喂野狼了。儿子吉日格拉从小就怕父亲，虽然心里不赞成，也不敢劝阿布（蒙语“父亲”）半句。
巴特尔被妻子骂了一辈子，一个耳朵听，另一个耳朵出，从不在心里停留，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他平静地对儿子说，你和额吉（蒙语“母亲”）去城里，我不反对，你们要想让我多活几年，就不要逼我。你如果有时间，就带阿古达木来草原看看哦伯各（蒙语“爷爷”），我就知足了。
妻子和儿子一家乘上旗里安排的汽车，离开了草原。巴特尔望着汽车扬起滚滚黄尘，流下了一滴浑浊的泪。
那一夜，他失眠了。听不到妻子的骂声，听不到儿子儿媳的吵架声，听不到阿古达木的读书声，甚至听不到野狼的吠月声，藏獒卡王也一动不动地趴在他床边，似乎睡着了，发出均匀的、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忽然，他听到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羊圈里早已没有了羊，草原能跑的动物几乎都消失了，会是什么呢？巴特尔披上羊皮大衣，打开帐篷，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一头瘦得皮包骨头的母狼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在她身边，依偎着一个刚出生的小狼崽，小家伙在母亲的怀里吮吸着那干瘪的没有一滴奶水的奶袋。母狼见人来，警觉地站起来，却是徒然，刚站起一直后腿，又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上，绿莹莹地眼睛里闪烁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造孽啊！巴特尔蹲下身子，这时藏獒卡王出来了，眼放凶光，逼近母狼，母狼瑟瑟发抖，无助地望着巴特尔。卡王！退下！巴特尔喝退藏獒，轻轻地捧起小狼崽，塞进羊皮大衣里。母狼眼里的那颗泪珠无声地滑落下来，呼吸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第二天，巴特尔挖了一个坑，把母狼埋了，这是草原上第一个被牧人埋葬的狼，因为她是伟大的母亲。
小狼崽在巴特尔的精心呵护下，活了下来，他给它起了一个和孙子一样的名字阿古达木，看着小狼崽阿古达木一天天长大，他的心里有丝担忧：不是担忧阿古达木咬伤人，这千里草原早已没有其他人；也不是担忧阿古达木和卡王这对天敌发生冲突，它俩好得像父子一样；巴特尔担心的是阿古达木的未来，它是狼，它终究要回到狼群中，可是在这荒凉的苏哈拉草原上，哪里能找到狼群的踪迹，或许狼群转移到了新的草原，或许狼群早已消亡。
第二年秋天，儿子吉日格拉来草原看望巴特尔，阿古达木绿莹莹的眼睛吓坏了他，他太熟悉了那双眼睛了，小时候在草原，经常能看到远处那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那时家里的有英勇的藏獒卡王，周围的野狼都不敢靠近他们家的羊群。
巴特尔笑着对儿子说，不用怕，他和你儿子同名，也叫阿古达木，阿古达木，这就是我经常跟你提到的胆小的阿布吉日格拉。阿古达木眼里的凶光消失了，乖乖地半蹲在巴特尔身边。
儿子是来劝说阿布进城的，说自己在呼市买了180多平的大房子，楼上还有阁楼和阳台，一家人住在一起绰绰有余，你要是来了，我们也好照顾您。阿古达木每天都在念叨着哦伯各，说要听您讲草原的故事。
说到孙子，巴特尔何尝不想他呢？可是他离不开草原，因为他心中有无法言说的秘密，他的初恋姑娘乌兰图娅就埋葬在这片草地上。她们曾对着阿穆尔雪山的山神起誓：
从西边望去那美丽的阿穆尔雪山，鲜艳的花朵开放在山坡上。
从东边望去那美丽的阿穆尔雪山，老虎和狮子繁衍的好地方。
从南边望去那美丽的阿穆尔雪山，各种动物不愿离去的地方。
从北边望去那美丽的阿穆尔雪山，凤凰和百灵鸣唱的好地方。
两个相爱的情人儿，终身相伴，生活在这美丽富饶的苏哈拉草原上。
四十年前的那个夏日的午后，苏哈拉草原阳光灿烂，繁花似海，风吹草低见牛羊，一派生机勃勃，让人不由地想放声歌唱。可是，他不能歌唱，乌兰图娅为了救他，倒在罪恶的车轮下。她没有成为烈士，因为他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一个正在被外调的蒙古王公余孽。
那天晚上，在乌兰图娅坟茔前，巴特尔仰天长啸，那声音凄厉哀婉，似一道闪电刺向茫茫的黑暗。远处一群野狼瞪着绿莹莹的眼睛，跟着一起巴特尔嚎叫，似乎也在哀悼美丽的草原姑娘乌兰图娅……
从那以后，巴特尔跟狼有了一层无法言说亲近，虽然他也养藏獒保护羊群，但是狼要真的把羊给叼走，他也不会像其他牧人那样，气急败坏地拿着猎枪，追赶报复，甚至为狼的偷袭成功而暗自高兴。他常说，草原是牧民的家，也是狼的家，羊是牧民的，也是狼的。为此，妻子海勒金经常骂他老糊涂，脑子喂野狼了。
儿子吉日格拉劝不了阿布，放下粮食蔬菜和一些生活用品，就驱车回城了。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别竟是永诀。
一个月后，当他再次来草原，接父亲进城过年的时候，发现阿布坐在一个没有墓碑的坟茔前，早已没有了气息，瘦骨嶙峋的藏獒卡王也也已没有了气息，同样瘦骨嶙峋的野狼阿古达木在有气无力地嚎叫，凄厉哀婉，闻者断肠……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吉日格拉把野狼阿古达木送到了动物保护站。第二天，报纸登出通栏大标题：
苏哈拉草原生态恢复，牧民捕获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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