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家所在的村子,是一条长长的林子,约莫有四五里之长。门前屋后都种有树,是老家村子的一大特色。树木多了,自然就成林了。说村子,是林子,也就顺理成章了。
村里将这整条林子,分成了三个村民小组。本文说的村里,指的是一组,老家所在的村民小组。
乡亲们倚村道而居,时常说自己所居住的台子是“门朝东”,或“门朝西”。村道是在“门朝东”台子的前面。如要往西边台子去,或者往西面的田间地头,自然是要有巷子了。
目前,村里只有两条巷子通往西边,也通向我的“门朝西”老屋。前些年,村道修建了水泥路面,巷子变得通坦好走了;后来又装上了路灯,一到晚上7点,巷子就变得亮堂如白昼了。
02
6月初回到村里,晚间趁着路灯亮,与母亲到邻居传坦叔家串门,聊起现在村里的乡情民事,说到了巷道路灯。传坦叔告诉我,村里原来有八大巷,现在就只剩下这两条巷子了。
“有八大巷?真没听说过呢?”我非常诧异。
“你们年纪小不知道,我们小时候就还有八大巷子,也听大人们讲过许多关于八大巷的故事。后来不断发展,一些巷子被充作台基占用就消失了......”70多岁的传坦叔,原来大集体时,担任过小队里的会计,对村里的许多旧事比较了解。
传坦叔给我一一数说着八大巷子的脉落位置。我们现住的老屋南侧往东的一条小巷,就是八大巷之一。现在它已被“门朝东”的两户将它挤得只剩下一条窄窄的走道了,只能一人而过。要知道,当年的它,可是一条可以拉着牛车通过的巷子呢!
这条巷子的记忆,因靠近我家老屋,所以我对它还有深深的记忆。它是周边乡邻往东西方向去的一条巷道。人们赶集、出工、孩子们上学等,都是穿巷而过。
巷道靠近我家,我家自然便利许多。每年夏收秋收的作物,都是父母拉着板车从这个小巷进的家门。父亲为新盖三间厅屋买的机瓦,当时拖拉机不能进巷子,是我们全家人一块块将机瓦,或挑或搬进的院落。
后来,分田到户后,在种好责任田的同时,父母穿过小巷子,借用家门前的一处地角,靠着村道边开了一个“代销店”,把从集市上批发采购回来的小商品,再销售给村民们,从中赚取一点差价。起初,父母是用担子挑着这些日用小商品,早上从小巷子里挑出去,晚上再从小巷子里挑回来。
小巷是个坡道,瓦砾石头铺就,沟沟坎坎。雨水冲刷过的沟壑里,不知曾留下了父母多少辛苦汗水,不知让乡亲们节约了多少路途......
03
母亲曾给我讲过的往事中,也有关于这个小巷的记忆。
大集体时代在村里当大队书记的家门爹爹,我们叫他“书记爹爹”,在夏收秋收的晚上,一觉醒来经常听到巷子里有匆匆的脚步声,问他的老伴、我们的幺婆婆:“怎么巷子里有动静?”心知肚明的幺婆婆会把他狠狠地“呛”一句:“深更半夜的,哪来的动静声?!你睡你的瞌睡,莫要瞎操心!”
原来,是小队里在“私分”口粮,是我们喊为“瞎大爷”的老汉,在给巷子西头的几户乡亲送分的粮食,而留下的脚步声。这种“私分”口粮的事,在当时是决不允许的,也是极其保密的,只有小队里的干部和各户的当家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
“书记爹爹”这个大队书记,当然是要瞒着他的!后来,为了不再让他发觉小巷里有脚步声,“瞎大爷”想了一个招。
每到要分口粮时,“瞎大爷”就提前来跟幺婆婆打招呼:“幺婶啊,今天晚上加个菜,炒个鸡蛋,给叔子多喝几口酒啊!他在大队当干部劳累一天,让他晚上睡得实沉些!”幺婆婆听了,自然心领神会。
那一晚,小巷里的脚步声,“书记爹爹”自然是听不见了。
后来,“书记爹爹”似乎感觉有些不对头,常常纳闷:“这个老婆子好不正常,我有时要喝酒让她加个菜,她说没有菜;我不要喝酒时,她又加了菜让我喝酒。”不等“书记爹爹”多思量,幺婆婆又是一阵“呛”声:“加菜给你喝了酒,你还想这想那的!再想七想八的,叫你一辈子没有菜喝酒了!”
听了幺婆婆的“呛”声,“书记爹爹”自然不多想了。某一天,“书记爹爹”发现“黄筒”里的粮食又多了些,有些“疑惑”地问幺婆婆:“他幺婶(跟着子女们的叫法叫的),上次分的口粮,怎么还有这么多呀?”
这次,没等幺婆婆发话,一旁的姑娘发话了:“您天天只顾在大队当干部,还管家里口粮啊?分的口粮,都是用麻包、口袋装的。麻包、口袋那么大的个,幺婶怎么倒得进黄筒里?等把麻包、口袋的口粮吃少了,再倒进黄筒里......”
“书记爹爹”一听,姑娘说得在理,便不再多问了。每次分口粮,他都在大队部里忙全大队的事,没插过手,口粮都是人家帮助送回来的。口粮是如何装的,分的多少,他倒真的是不知道呢!
这个半夜听小巷脚步声的故事,直到“书记爹爹”老了不当大队书记了,大家才说给他听,他才恍然大悟。我从小就听到了这个故事,也就记在了心里。
04
现留存下来的两个巷子,根据方位,我们称之为“北上巷子”“南边巷子”。其他巷子,则只能根据现居住户的人家名称来一一辨别具体的方位了。时过境迁,有些巷道已不复存在,它们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也将随着村里老人们的过世而烟消云散。
当年的乡亲们,沿着八大巷走出去,去赶两大集市:杨集和潞涫淌集。两大集市分单、双日子而开集,乡亲们拎出去的鸡蛋,换回油盐;背出去的席折子,卖点零花钱......
乡亲们曾穿过八大巷到村南头的庙宇烧香,祈求家人平安,丰调雨顺;日本鬼子来时,乡亲们沿着八大巷逃出去,藏在刺棘丛中躲难。未逃脱的“北上巷子”边上的村姑遭到鬼子蹂躏,终身不育,未脱逃的“瞎大爷”之父被鬼子炮弹炸死......
民国二四年涨大水时,村南巷子边上的传松大爷一家台基高,是木柱列架屋顶,救助了不少乡亲。他的婆婆在清点人数时,发现我们家祖父祖母没有过来,连忙叫人划鱼桶过来搭救。刚把人救上鱼桶,我们家的草屋就塌了。父亲曾多次向我们讲述这一情景,让我们永不忘传松大爷一家的恩情。
“文革”时期,传松大爷因成分问题受到造反派批判毒打,乡亲们暗中给予帮助,通过他家旁边的巷子,将他“转移”到棉花地里、砖瓦棚里......
改革开放后,各家各户的耕牛沿着巷道,走向田野,春耕夏收,忙碌四季;到村南砖瓦厂拖运青砖机瓦的拖拉机,在巷道里轰鸣,留下飞扬的尘土和飘逸的青烟;一年一年,巷道两侧的树木黄了又绿,砖瓦房也变旧翻新;巷道上的车印从板车、自行车变成了摩托车、踏板车,后来又变成了小汽车......
05
村里的八大巷,不盛名,也无巷名,更不为多人熟知。仅存的两大巷道,已披上了新农村建设的新装,愿它们伴随乡村一路兼程,承载岁月,承载时光。
树影斑驳,光束斜射。炽白色的路灯,将巷道照射得光亮。我沿着“北边巷子”往前走,巷道的风,夹杂着初夏的那种乡村清气味,轻轻吹过我的脸颊,凉爽,惬意。
望巷道深处,隐隐绰绰,我仿佛看到了一代代先人们走过巷道的峥嵘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