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憶故人•碎片猶珍

這次遠道而來，友人原本只打算住一宿，看看我就走，結果來了就捨不得走了，停留了一箇禮拜，纔依依惜別。臨別時，僊姐說：緣分真是不可思議呢，若不是你在山房，從未想過有生之年會到皖南來，在這麽偏遠僻靜的地方一住就是好幾天，而且以後還會再來。

是啊，我們之所以會去某箇地方，除了純粹的觀光旅遊外，更重要的是那裏有我們心心念念所牽掛的人，無論哪裏，親情或友情纔是我們拋撇不下的最美風景……

故人歸去將近一箇月了，相聚時的情景，已分篇做了大致的記錄。還有一些片段，依然縈繞在心間，時或浮現出來，難以忘懷，今日天寒無事，儘就印象深刻者再略述一二。雖然只是些零散的記憶，卻猶如我們撿來的青花瓷片，碎也自有碎的味道和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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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當地有不少徽派老建築，孟老師急不可耐地去村裏轉了幾圈，卻因人地生疏而所獲甚少。他猶未死心，非要我帶他去看看。我說：多半都已經坍塌荒廢了，還有什麽可看的呢？他不以為然，認為即便倒掉了，也值得一看，何況還能撿到明清時期的瓷片，這就更有誘惑力了。我只好帶他們在山房周邊轉轉，略盡地主之誼。

其實，我不大願意帶他們去看那些破敗不堪的老宅子，是因為每次看過之後，都會心痛好久。眼見那些曾經美輪美奐的老宅子，由於各種原因，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和保護，正日漸淪為廢墟，稍微有點歷史感的人，都難免會感到沉重和難受。老宅子雖然歷經滄桑，行將消亡，但哪怕是僅存的一點遺蹟，和旁邊的那些新式建築相比，依然美得不可方物，令人驚艷驚歎。可惜的是，近幾十年來，鄉下人在喜新厭舊、普遍跟風的心理驅使下，根本分辨不清孰美孰醜。幾百年的老宅子不要，只想翻蓋所謂氣派的別墅。幸而有極少數還住在老宅子裏，卻又不懂得珍惜維護，起碼的審美都不具備，居然把青灰色的瓦片撤去，換成了赭紅色的琉璃瓦。惡劣一至於此，還有什麽好說的呢？真是不折不扣敗的家子呀，怎麼對得起祖先們彪炳史冊的徽州文化？

看了這些面目全非的老宅子，孟老師們也沒有興致發思古之幽情了，不過是徒增嘆息罷了。還好，囬來的路上，撿到了他們喜歡的老瓷片，壓抑的心情總算有所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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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吃過午飯，出去割艾蒿，趁便又在村中轉悠一番。這囬是耕雲帶路，她一手拎著竹籃，一手緊握著鐮刀，我還沒來得及提醒勸阻，她已然大搖大擺跨入一座老宅子裏去了。“有人嗎？阿有人在家？”，空蕩蕩的堂屋裏盡是她的回聲。我說：你這個樣子，哪裏像是蘇州人？虧得現在是太平年月，若在亂世，別人還以為你是打家劫舍的盜匪呢！

想是被耕雲驚嚇到了，門口梧桐樹下圈養的一群大白鵝嘎嘎嘎地叫喚起來。聽見動靜，一位老婦人慢騰騰地出來招呼我們，對耕雲的莽撞，她倒是毫不在乎。說明來意後，老婦人爽快地答應了，我們就在老宅子裏東瞅瞅、西看看。耕雲和僊姐對許多老物件都感到新奇有趣，忙著拍照留念。我獨自轉到後院，卻被一口老井迷住了～～這井實在太大了，比村頭的那口公用的老井還大呢。“怎麼會在家裏打這麽深這麽大的井呀？”我疑惑不解地問。“祖上怕遇到旱災沒水喝，所以打這麽大。今年天這麽干，井水還是滿的呢”，老婦人高興地答到。不得不佩服，古人頗有先見之明，真是用心良苦啊！僊姐們來看過後，也都讚歎不已，打算下次帶箇桶來，打這裏的井水囬去泡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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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時，老婦人送我們到門前，我們都誇她好福氣，現在還有這麽大這麽好的老房子。她卻淡淡地說，這不算什麽，她家原本在黃田有房子，二十多年前賣了，那箇房子比現在的還要高大得多。聽說黃田後來開發成了景區，水漲船高，房價自然跟著往上竄。我問老婦人後悔嗎？她說：這有什麼後悔不後悔呢，一箇蘿卜一箇da，有得住就好了嘛。我雖然聽不懂老婦人的方言，但意思大概也能明白。其實，民間自有民間的生存哲學和智慧，境界還不低，有時候，還真不能小看了鄉下老百姓呢。

囬山房的途中，遇見一座農家小院，低矮的房簷，斑駁的磚牆，陳舊的柴門，引起了僊姐的注意。她從路邊走下去，過了一道小小的石橋，輕輕扣了扣門環，可惜無人反應，否則，裏面不知又會聽到什麼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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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獨自躺在竹椅上打盹兒。驀然醒來，陽光正好，玉蘭樹投影在石牆上，成了一幅畫。耕雲早上纔掃過的院子，又是滿地落葉了。昨日趕集時，僊姐買來的竹籃忘記帶走了，靜靜地呆在石條上曬太陽。光影斑駁間，一時竟恍惚起來，好像僊姐還在泡茶，剛從村中撿回來的青花瓷片，不知歷經了幾多滄桑，而今做了茶則，依然有一種內斂溫潤的光芒。茶是湧溪火青，水是從後院井裏現時新汲的。僊姐說，來到一箇地方，總要品一品這裏的茶，當地水泡當地茶，那是再好不過了。還有一種汀溪蘭香，沒有買到，且等下次再品吧……

從茶香氤氳中醒來，方知故人已經離去，山房又回復如初，日子依然清寂而平凡。一個人的世界，似乎有些孤寂，尤其是冬日江南的深山，難免太過清寒。但習慣了，也沒什麼不好，正如恰巧讀到的一篇文章所言～～

人生難得觀自在，往事早已如煙乎，誰能極致而無著地走過？如果能够，就讓我們重新選擇一種生活的温度。

是的，即使清寒，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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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降溫了，又連著落了兩場雨，玉蘭樹的葉子幾乎全部掉光了。沒有樹葉遮掩，枝椏間的花苞就凸顯出來了，感覺比之前多了許多。看著滿樹的花苞，我又想起了僊姐站在樹下說過的話：師父，我把洗菜洗碗的水都澆給了院子裏的花草樹木，等到玉蘭樹開花時，你一定要記得告訴我，多拍幾照片發給我看啊。玉蘭樹在這箇季節開花，原本就比春天艱難得多，加之今年碰到了罕見的秋冬連旱，院子改造時又挖除部分根系，難免傷了元氣。但我堅信，無論怎麼艱難，再過些日子，玉蘭花一定會綻放，而且會比往年更白、更香、更美。到那時，我定會把這箇消息傳遞給遠方的友人，和她們一起分享這份來之不易的美麗和歡欣……

值得撿拾的碎片還有許多，目前且到此為止吧。寫完這些文字，抬頭看看窗外，還真有點晚來天欲雪的樣子呢。忽然有種想要撫琹的衝動，進了琹室，端坐下來，調好絃，手卻僵硬不聽使喚，起始幾句泛音就感覺滯澀得狠。罷了，但識琴中趣，何勞絃上聲，那熟悉的旋律，早已脫略形骸，響徹空山，友人料必也能夠聽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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