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柳宗元:和风细雨不需归

一个才华横溢的少年,意气风发,年少成名,却是风云突变,惨遭流放。

一个锐意改革的政治家,洞烛幽微,高瞻远瞩,却是八月即止,无疾而终。

一个百家兼容的思想家,博览群书,统合儒释,却是未竟大业,中道病逝。

这三种身份终是化作在冰雪之中的独自垂钓的老者,一人于天地间踽踽独行,将心中所惑,问于苍天,问于山河,问于自我,无可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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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提及此人,想到的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名号,想到的是与韩愈联合发起的“古文运动”,想到的是与王叔文等改革派发起的“永贞新政”,是了,想到的多是流传在外的美名,却不曾想其过程如此艰辛,心路如何坎坷。他一生总是在做选择,却不曾想时局所限,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终是,孤舟蓑衣游于山水,伐竹取道自见小潭,黔驴技穷隐喻讽刺,以永柳之景闻名,逝于东行之路。

01

十六岁的白居易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十八岁的王勃写“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二十七岁的李贺便成为大唐独站鳌头的名人,自古英雄出少年,而他亦是如此。

自魏晋以来,河东陇西集团柳、裴、薛三大士族无人不知,而生于世代为高官的柳氏注定其命运不凡,有先祖曾为李渊孙女之驸马,有先祖曾为高宗李治之国舅,门楣光耀,他自小所见所闻培育了他敏感的政治才华,家族历代风俗给予了他立志高远的心绪,母亲信佛父辈尊儒造就了他融合百家的先例,潜移默化,不知不觉,便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

唐德宗时期,蕃镇割据已有些许迹象,宦官手握军权有把持朝政之嫌疑,而皇帝居于高位心中多疑不信能臣,终是导致了李怀光之流的叛乱,虽是很快平定,却是乱世之先兆。有崔姓官员为表功绩征求文人为其写祝贺之词,柳宗元恰好应承此事。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选择,因此一文,十三岁便名动京师,使得各地权臣,争相收其为学子,此后,一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出生于官宦之家,他彼时年轻气盛,志得意满,门前车马喧嚣,尚不知命运回赠的礼物早已标好了价格,兀自等待时机收回。

二十一岁,中进士
二十五岁,通过博学宏词科考任集贤殿书院正宇,也就是国家图书馆校对员
二十八岁,首都长安下辖的蓝田县尉,也就是县公安局局长
三十岁,监察御史里行,就是国家高级公务员的助理
三十二岁,礼部员外郎,就是文化部兼教育部的高级公务员

02

与韩愈坎坷的仕途之路相比,他走的实在是太过安稳,却是一步差错万劫不复。最初东宫任职时,结识了刘禹锡与王叔文等人,却不曾想一生与此牵连,大起大落。

王叔文出身低微,只因棋艺精湛入侍东宫,又因为人处世极为圆滑,颇得太子李诵赏识,德宗病逝,太子继位即唐顺宗,他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权臣,柳宗元与刘禹锡亦由此晋升,可文人当政并无实权,隐患颇深,三人沉溺于虚假的权势时,自顾自实施一场文人的美梦,却不知危机已然来临。

借由德宗的宠爱,三人大肆改革,将宫女放回家中以整顿宫围,将房市取缔打击贪官污吏,将进奉制度废除减轻百姓负担,永贞革新,百姓相聚,欢手大喜,然,好景不长,八月既止。

德宗不幸得病,不得不立太子李纯以承大业,唐朝权势被改革派、朋党、宦官、太子三方势力瓜分,文人自古清高,既不愿与朋党结盟,又无力从宦官手中夺取实权,更甚得罪太子,如此种种,太子继位即被贬谪,世人称之为八司马。

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选择,不愿倒戈支持太子当政,更写《六逆论》阐述皇位能者居之不必一脉相承,如此,自是惨遭流放,终生难以入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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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酒逢知己千杯少,他一生无疑是幸运的,与刘禹锡共事新政畅谈人生理想,与韩愈研究古文倡导新文风,同样是惨遭流放仕途不顺,亦可从三人诗词之中看其性格,生性相异,境遇不同。

韩愈写自己“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奏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愤怒之中不胜哀怜,写柳宗元时“同官尽才俊,偏善柳与刘,或虑言语泄,传之落冤雠”对同窗好友的婉惜之情不甚言表。

刘禹锡写自己“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悲痛之余却也能释怀,更有“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的豁达之情。

而柳宗元呢,身于名门望族,少年成名,备受宠爱与期待,却落得如此境遇,心中倒是极难释怀。生性骄傲的少年,在落没之时亦不愿折了风骨,一心遥望长安,可怜清江水,多少心中泪。

《小石潭记》中他所见景色悲凉的,“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大抵与其心境相合,虽有“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如此惬意之举,言行间却并不如陶潜那般肆意潇洒,便知其生性是沉稳抑郁的。

04

他曾以儒家道义为重,一心齐家治国平天下,虽是朝政不稳,朋党宦官专权,仍愿逆流而上,这是他第三个选择,结局却是截然相反。

他改革未得实权,以理论讽刺顺宗终是得罪帝王,被贬为刺史流放,却不知足,一贬再贬,追加诏令之急,足以见得君王之恨意。

他无心于文学,偶作闲时消遣,却备受韩愈赏识,更因《永州八记》流芳百世,传颂之广,足以见得其才华横溢。

他曾在《寄许京兆孟容书》中写自己“不食自饱,或寒或热,水火互至,内消肌骨,非独瘴痢也”。他更有诗云 “溪路千里曲,哀猿何处鸣?孤臣泪已尽,虚作断肠声。”

是啊,非环境所致,而是心中抑郁成疾。他久居柳州多年,只因那一道指令,便欢喜前往京师却是为人作歌颂之词,未及动身便已撤销,终是遇及天下大赦,得以回到京师,即刻起程,却不承想病逝于路途之中。

玄学抑或是隐逸文化,他是知道的,古人失意皆是在山水中留情,而他却难以如此。不及陶潜采菊东篱的随心所欲,不及林脯梅妻鹤子的离世隐居,他所做的不过是百忙之中的闲暇小憩,终是心在庙堂之中。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立翁,独钓寒江雪,到不如,青箬笠,绿蓑衣,和风细雨不需归,也无风雨也无晴,任它阶前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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