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毛家曾经是很了不起的大户。那时候,毛家有上百亩水田,光雇工就十多人,连同自家十来口人。二十来口人,本来就够热闹了。毛祖利又热情好客,整天人来客往,熙熙攘攘。更是由于毛祖利管理得体,有条不素,秩序井然,毛家是方圆百里个个仰慕的殷实人家。
毛祖利是只身来到景江的。来到景江的时候,已是年到中年。既无父母跟随,亦无妻儿做伴,只是靠他超凡的木匠技艺,很快就赢得景江的地主、商人青睐。约他做家具的人,排上成年的时间也要非请他做不可。他当时住宿兼做木工那间屋就是当地何姓大户,何家老爷借给他的,后来请他做家具人太多,实在应付不了那么多,也是何家老爷给他出主意,帮他找间较大的屋做工厂,请了七八个当地木工,帮他做些界板、落料等粗活,较精细的和关键性的工序,还是得他亲力亲为,做出来的成品也是件经得起最精明最内行的买主品足,生意红火得令人眼红。几年工夫,毛祖利在街里买了房屋,建起了自己的工厂,还在城外的农村置了二十多亩好的田产,请了一户因灾害失去田产又是当地种田能手的农户帮其管理耕作。毛祖利手头宽松,又舍得投入,连年粮食都增产,连家里的雇工都收入颇丰,大家皆喜。
“你老家在哪里?怎么不带老小一个人出来闯荡?”最初几年,买主们都有些好奇,时常关心地问他。而毛祖利还是笑而不答,后来见人问多了,说一句“那是一言难尽”便推塘过去。久而久之,人们也就习惯了,再也无人问及。等毛祖利买了房子置了田地,人们还是没见过他回乡探视,也不见有人来探视他,大家越来越感到他那样神秘,那样不可思议。更有好心好事的人常给他介绍姑娘,劝他早日娶妻生子,好有后人继承产业,他也是不温不火,婉然拒绝。要不是他五十岁那年碰上那件偶然的闹事,恐怕他要孤身终老的。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毛祖利刚吃过早饭,来工厂做工的人也三三两两慢悠悠地向他家走来。他规定在他工厂做工的人,上午八点到十二点,下午一点到六点,每天做九个钟头工,不能多做也不能少做。其实,做工的人都想工作时间长些,多赚些钱。因为他给的工时费高,是在其他同行那里做工工钱的二倍多,那时候,谁不希望多做多拿些?可毛祖利却不容许那样做。“我给的钱足以解决生活了,为什么还拼命做?累垮了你后悔也没用了。
”“不要,不要啊!”随着几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个彪形大汉正追打着一个披头散发,看样子只有十六七岁的姑娘。
“喂……喂……”毛祖利拦着那两人说“有什么话还不能好好说,为什么要打着?”
“毛先生,你给我评评理。”那大汉念念叨叨地骂着,“你看,我把她养这么大,好大容易才找到一户好人家,欲将其许配过去,可她死活就不肯,真没良心!”
“那叫嫁人啊,是给个六十多岁老头做五房妾室。”
“五房六房又怎么了?哪个有钱人家不是这样?”
毛祖利知道,此人做人倒也不算坏,就是好赌。每次做工做的钱多一些,就会赌场碰运气,总想早日暴富。命运总是跟他开玩笑:不断拼命做工,又不断把辛辛苦苦做工的钱去赌博,从来没见过他赢过半分银钱,年年如此、月月如此。除了保住那间十来平方米的破房,一家三口也勉强有口饭吃。毛祖利想,这次他可能输得大了,无法还赌款,只好打这个刚长大的女儿的鬼主意。
“他出多少聘金?”
“一百大洋!”
“那好,这姑娘我要了!”毛祖利说完才觉得太冒失,转过身来试探地问那姑娘,“做我女儿,你同意不?”
姑娘还在一把泪一把鼻涕地哭泣,听到毛祖利问话,才怯生生地抬起头来望着他,说不出声只感激地点了点头。
在场的街坊邻里,无不给毛祖利的举动弄得目瞪口呆。开始认为他是仗义好为,没想他真较劲起来。
“毛先生,反正你又无妻室,就娶她为妻吧!”有人提议说。
“等会儿你到我家取钱。”他说完拉着姑娘便进了自家屋里。
这姑娘叫李金凤,长得不但壮实乖巧,而且手脚麻利勤快,从小就跟着母亲做工,不但精于女工,而且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是父母亲的得力帮手。家里无田无地,底子又簿,除了祖上留下的十多平方米来房子,确实也无其他可以养家糊口的东西了。金凤是李家唯一的孩子,父亲长得人高马大,壮实得连当地最严苛的地主商家都争着雇他,按理说一家三口生活是没问题的。问题就出在他父亲总是急于想改变现状,信人唆使说赌钱来钱最快,跟着别人便赌起来!开始时认为自己手气不好,总赢不来钱,总觉得下次运气就会来,过了不久就上瘾了。形成赌光就拼命给人干活,赚了点钱又去赌,把他推进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恶性循环了。
前不久碰上个号称神算的看相大师,说他今年行大运,需抓紧时机,要等以后十年八年都无运可行了。这次他求得当地一大财主支持,一次许诺借给他八十大洋,他也就孤注一挪,全投进赌场。没想到血本无归,垂头丧气地去见财主。
“世界上没有常胜将军,输赢本是正常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财主不但没有生气急于要他还钱,还安慰他。
“八十大洋啊?我这辈子算彻底完了。”
“凡事好商量,只要你愿意,事情会很好解决的。”
“你有什么好办法?”
他告诉他:他今年虽然六十有五,娶了四房妻室,大房给他生了二个千金,如今都已长大嫁人;二房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至今还没怀上二胎;三房长相较好,又是个多产婆,生了四个儿女,但没有一个是足月生产的,生下来没有一个活到三岁的;四房更是气死人,娶回来已经上十个年头,屁都没放过一个。如果老弟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不但不用还清八十大洋,还送上二十大洋作聘礼。
“金凤才十七岁,太小了。”
“是做母亲的年纪了……当然,要是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只是请快点还清钱银。”他的确无法想到更好的主意,说:“就依你的办吧,请你老选个良辰吉日来接人。”古今中外,老夫少妻不是有钱人家常有的事吗?他回家的路上,自己安慰起自己来:能够嫁给这样的富人,人家求都求不到呢!要是能给他生个儿子,今生今世也享不尽荣华富贵了。他没想到,任他左劝右说,女儿死活不肯,逼得他快要疯了才使出那种硬手段来。毛祖利出其不意地赎金凤做女儿,无疑给她爸一个虽然不是很体面但也算及时雨般的台阶。“但愿这次对女儿伤得还不是太深。”金风他爸呆呆地望着毛祖利带着女儿离开,心里想:“今后可要好好做人了,差点就害了女儿一辈子。”金凤自打跟毛祖利回去,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对做惯了活的人,浑身没有一块肌肉是好舒服的。她欲做饭,佣人大嫂子不让她插手;要洗衣,早给洗干净了。就是自身的那衣物,你刚冲完凉,佣人二嫂就迫不及待地进冲凉房取走去洗了。
大叔,我整天无事做,闲得肉都疼了,是不是辞掉佣人,那些买菜煮饭,打扫里外的工就让我来行了。“毛祖利要金凤叫他大叔,一是自己年纪也大了,叫大叔蜜适合;二是强调叫大叔是向金风、金凤父母,特别是街坊邻里表示,他没有乘人之危要金风做老婆,而是地道的养女。
“大嫂给我做工十多年了,我都把她当成家里人了,怎么能辞退人家呢?你还是好好地待着吧。过几年遇上合适人家嫁过去,也不枉我一片好心。
“我才不嫁,我一辈子都不离开大叔。”
“哪有不嫁人的姑娘?傻女人!”
打那以后,金凤总是跟着毛祖利下厂子去农村。开始时她还觉得很新鲜,过不了半个月,她就耐不住了:毛祖利跟人说话,她插不上一言半语。毛祖利做起工来,简直让她觉得自己不存在似的。“你觉得太无聊,就回去帮父母做些工成不?”
“不要,我才不回去,下次他又把我卖了,你还能赎回来?”看得出她对父母把她许人做五房还耿耿于怀,充满怨恨。
一天晚饭后,俩人坐在院子乘凉,金凤突然对他说:“以后我叫你做大哥好吗?
“叫大叔挺好的,为什么改叫大哥?”
“你看上去那么年轻,叫大叔显得太老了。”
“我都五十了,还年轻?”
“就是年轻,我就是要叫大哥!”
毛祖利以为金凤闷得谎,跟他闹着玩,也不太在意她叫什么
“随你便!”
“说定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大哥!”
毛祖利万万没有想到,金凤是一个正处在怀春年龄的少女,又经过那场差点成为人家五房的事件后,她对于救她于危难之中的毛祖利充满感激,充满幻想,经过深思熟虑后想要慢慢使毛祖利认为她是个妹妹,而不是女儿,把两代人的感觉变成同代人。
那个月圆的晚上晚饭后,佣人大嫂见何家没什么事,就提前回家去了,金凤和毛祖利在院子里纳凉。她仔细地打量着毛祖利:中等身材,腰板壮实,稍为黑亮的脸就发着健康的细光;深邃充满智慧的双眼,带着几分神秘和穿透力,令人感到可亲可信又难以捉摸;连眼角上那几条让时间刻下的深深的皱纹,她也觉得是一种显示出来成熟的美,好看极了。他就是她未来孩子的父亲了——当时她是这么想的。
“我先去冲凉。”她似乎要处理某件大事,下决心非要这样办不可。
“不去外面走走?”
金凤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进屋。过了约莫十分钟,屋里便传出金凤的大声叫唤:“大哥,我忘记拿替换衣袋了,你给我拿进来。”“大嫂——”毛祖利刚开口,想叫佣人大嫂给她送上衣服,马上又意识到佣人大嫂已经回家了。“这小孩就是没脑,怎么冲凉也不带衣服,真是的。”他心里嘀咕着,便进金凤房里取上衣服给她送去。刚推开冲凉房门,毛祖利惊呆了。赤条条地站在他眼前的金凤,已经是一个发育得十分完善,随时都准备做母亲的女人。她脸上虽然泛起二朵灼热的红云,有几分羞涩,但她一点也不忌毛祖利,并没有去掩饰自己的身体。毛祖利迅速地递过衣服,立即转身
快步走出到院子坐下,心神不定地坐在那里。过了大概一支烟的工夫,金凤就出来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
“大哥,我的身子都给你看了,这下你一定要娶我!”
“这——你这个大傻女孩,我比你父亲还老,怎么行呢?”“那个地主都可以做我爷爷了,他还不是要娶我做老婆?”“他是他,我是我。金凤,你真的别傻了,当初我也是准备要你做女儿的。”
“不行,我就要你娶我!”
“如果你真的急于要嫁人,明天我就叫媒人给你找户人家嫁出去。”
“我是谁也不嫁,就是要你。”
“我真的……”
“我什么都不管,你就是要娶我。你要是不娶我,我就去死。”“又说傻话了,好了,去睡吧,这件事以后再也不要提了。”毛祖利说完,头也不回地进屋去。
那一夜,俩人都没有睡好。毛祖利躺在昔日给他消除田间劳作夜间给他带来好梦的,那张睡了十多年再熟悉不过的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眠。那张床是他自己精心设计的,可以按照身体状况随意调整,保障每次都能睡到最佳状态。但无论他怎么调整,总是无法入眠。他想到过去十多年前,自己是怎么来到此地的——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在老家,青梅竹马的她,就是执意要嫁给他。无论他们怎样求情,她的父亲就不许她嫁给他,而要把她嫁给一个她最讨厌的有钱人家的孩子。在将要嫁人的日子里,他们私奔了,并且使她怀上他的孩子。后来,村里的人发现了,半夜派人把他们五花大绑提回村里,按族规,是要把他们浸猪笼的。浸猪笼就是把不守妇道或乱搞两性关系的男女,捆绑好放进猪笼丢到河里淹死,以警示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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