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碾子

      我家大门口有一盘石碾。据父亲说,是爷爷亲手打造而成。

      那时候不像我们现在,吃米吃面,只要囊中不羞涩,随便到超市或者粮油店逛逛任你选,实在不行还可以网购,足不出户,也会有人把你的所需直接送到家里来,要多方便有多方便。如今的便捷放到那个年代,简直就是有点天方夜谭。爷爷熟悉的人间烟火气息,只有靠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在土疙瘩里刨食,种啥才能得啥。秋天时,收回的都是带皮带壳的半成品,要想让它们填饱肚子,非得靠碾子压才行。

       我们村在方圆十几里算是大村,人口多,姓也杂。张姓是大姓,听说早年族里出过大户,家境殷实,曾私下找人打过石碾和石磨,福泽绵延子孙。我们这些外姓要想用碾子,就得厚着脸皮一家一家去问人家姓张的用不,保证谁家也不用你才能用,只要有人用,就只能默默等候。人多碾子少,有时泡好的豆,都快闷的发芽,还轮不上使唤。爷爷说咱们姓苗的这么多人,难到就打不起个碾子。于是农闲时,爷爷不顾冬日寒风凛冽,钻到深沟里,敲敲打打一个多月,大功告成,携本族年轻力壮的青皮后生从弯弯绕绕的小路上把碾子滚回来,就安在我家大门口。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清晨我家大门口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碾盘上放着葫芦瓢,放着烂草帽,放着笤帚,驴眼罩等等五花八门,都是早起的人在占碾道。后来的人看见有人先占了,就自觉地往后排。

      小时候,我常被母亲指使着去抱碾杆。一根粗大的榆木棍从碾心穿过,母亲在一边扶着推碾子,为了能使粮食被均匀地碾碎,还需用手不断拨拉碾盘上的粮食,见有从里圈跑到外圈的,就得用笤帚扫回去。我们几个孩子被安置在另一边。这边露出来的碾棍相对长一点,可以一两个人推,也可以三四个人推。碰到“任务”繁重的时候,父亲就会亲自出马,他不推,而是在碾棍上直接拴一个绳子,不顾纤细的绳子已嵌进他黝黑的皮肤,再前面使劲的拉拽。可惜年幼不懂父母的艰辛,撅着嘴在后面推的心不甘情不愿。总觉得推了一圈又一圈,碾道就是一条无尽的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在我的记忆里,只要不是阴雨天或深更半夜时,门前的碾子好像从来没有闲过。不是在为大娘碾米就是在给婶婶压面。难免,我祖辈虽不是大户人家,但人丁兴旺,何况还有别的姓也前来借用。即使在烈烈夏日,晌午时乘父母不备,光着脚丫跑出去上茅房,烫的脚心生疼,一看碾盘上扔铺满东西。有时是冬日里吃不完的老咸菜,有时是切好的南瓜片,有时是生了虫的玉米粒。这都是勤劳的妇女们乘太阳毒的时候,拿出来让晒场的。有时运气好些,还能碰上煮熟的海带丝或者是蒸好的红薯干,眼睛圆溜溜一转,四下无人,跑过去抓一把塞到嘴里,再抓一把,捏到手心,一溜烟似的跑了。

      如今,碾子成了乡村的一枚标记。前段时间回老家一趟,门前的碾子静静地站在那里,上面布满灰尘。 刚下过雨的缘故,碾盘的接缝处竟长出绿绿的青苔。村里不知谁家的孙子从外面回来,大概有四五岁的样子,父亲指着碾子问他:“这是什么?”小孩摇摇头,说不知道,笑着走开,只留下父亲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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