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梅小传·待俺长发及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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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待俺长发及腰

曹州牡丹你听说过吧?那可真是国色天香,魏紫姚黄,赵粉胡红,雍容富贵。俺是曹州巨野梅林集梅家庄人,光绪十年腊月二十三未时出生。出生时,正好俺爹才又买了十亩水地,双喜临门,阖家欢喜,跟过大年似的。

俺爹名讳学义,人送绰号善德公,也有人称其及时雨的。听说添了男丁,当下就给我取名叫庆,字有余,乳名乐乐。意思为吉庆有余,欢欢乐乐,听着怪吉祥。他问通晓阴阳的俺二大爷,说起得名字行不行?二大爷指头都没掐,说不行。为啥不行?他说是这个“庆”字给咱孩儿不合适,寓意虽好,但没有好传承的意思,而“有余”则为“仓禀实“”,则会不努力,要坐吃山空;“乐乐”更不好,显得轻薄,且违背了欲成大事而不露声色的家训,不好,不好!

以往,俺爹对俺二大爷的是言听计从,这次不一样,没有听他兄弟话,也没有像平日那样说话铿锵有力,似乎冥冥之中有啥魇住了他,使他迟钝且固执。他想来思去,咋也憋不出个比这更吉祥好听的名字了。他说,就叫庆吧,咱是黎民百姓,甭想着拜将封侯,求得平平安安便是福;“乐乐”呢,也不错,一天到晚不乐乐,难道还要整日愁眉苦脸,跟谁欠了二斗红高粱?俺也不是苦瓜脸。再大的名号,压得住压不住?压不住了是找不自在,还是稳妥点吧。算啦吧,我听人说,名字越平淡无奇,越鸡猫狗兔不值钱,就越不起眼,反而,运气或许就越好。人家孩子叫狗剩、猫娃、驴子的都有,咱就甭计较了,哈哈哈哈!

家有几百亩好地,牛羊成圈,骡马成群,方圆几十里有名。俺爹他不信鬼神,他敬关老爷。他仗义疏财,人缘颇广。三岁时,俺爹就给俺订了娃娃亲,是王举人的千金,叫雨晴。俺没见过,不愿意,俺愿意跟芸香好。芸香是俺表妹,二舅的闺女,生得跟西施一样,楚楚动人。据说二舅是读书人,有胆有识,好主持正义。芸香聪颖,琴棋书画样样都会。俺俩自小就合得来,在一起玩耍,毫无拘束。有次过大年,她来拜年,俺俩在一起时,俺说了要娶她做老婆。她想了半晌才回答俺,很郑重地回答道:“等俺长发及腰吧。”后来,得知俺家早给俺定了王家小姐,我便对俺爹说我要娶芸香。于是,俺父子俩闹气就不说了,只记得“忤逆”两个字。再后来,俺爹对我说,咱梅家啥都不缺,阳刚之气过余,阴柔之气不足,王家是书香门第,为气十足,正好弥补了咱的不足,岂不两全其美。

那时,家里日子殷实。我跟先生读书,跟叔父学武、骑马,闲了跟父亲去地里看长工做活,有时也下地割麦、吆牲口,那是锻炼。虽然我懒,还是学了几路拳脚,还能举起八九十斤的石质子,拉得开硬弓。是俺爹要俺学的,说为将来成家立业做准备。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斗鸡走狗之类的娱乐。每逢集市,得去热闹,下注博彩,好不快活;冬天农闲,牵了毛色发亮的黄狗,我给它取名叫黄狼;去野地里、河滩里撵兔子。河滩里漫野荒草,兔子不多,但有时在深草里能遇到獾,还有狐狸。麦地里兔子倒是不少,要是遇上几天大雪放晴后,就很容易看到兔子脚印。黄狼就嗅着很快搜到兔子了。一见兔子,它便像发出的箭一样,直射向目标。兔子也不傻,尥蹶子窜,速度很快。草黄色的野兔,像匹脱缰的马,黄狼跟二郎杨戬那哮天犬一般,在茫茫雪地里追逐。如果雪厚,兔子很快就跑不动,蹲到雪窝里,等着黄狼扑它。等我撵到跟前,兔子早已是囊中之物了。快活死了,跑一天下来,又饥又乏,回到家里,能吃能喝,睡觉连翻身都忘了。呵呵,日子过得很是滋润,现在想起来跟天堂一般,也跟做梦一样。人说“好梦易醒”,这话一点不假。

随着年龄增长,他们提娶亲的话日益增多,我也不得不一再声明“非芸香不娶”。看来都是瞎掰,没半点作用。那就好吧,各持己见,我就不信胳膊拧不过大腿。私下里跑去寻芸香,发现她头发很长啦,就提醒她道:“你的头发不是及腰,而是都盖住屁股了。”她便骂我道:“你真无聊,心里都想的啥,眼睛往哪瞅?再瞎掰掰,跟你二舅说去。”我害怕二舅那双眼睛,锥子一般,能刺透你的五脏六腑哩。还是心有不甘,声音却小了不少,说:“你说过的,待你长发及腰……就……”“就啥?说……”越发晕了,她咋能这样?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就是圣人,说的话那是金玉良言啊。

到了我十八岁,眼巴着该洞房花烛夜了,我那举子丈人犯事,下了大狱。估摸哪烛香没烧好,犯小人。说是他抽大烟,有人举报。衙役到家捕他时,他还在榻上过瘾,被逮个正着。唉!当时谁也想不通,好没着地(没事干了、平白无故的意思)抽啥大烟?真是不着道!再不济他也算是朝廷命官,正七品哩。听说弄这个缺,他花了不少银子哩。这回可好,犯了王法,顶子丢了,命也没了。

其实,我心里依然想的是芸香。我知道二舅出事了,据说他参与谋反,被抄了家。芸香无路可走,皈依了佛门。俺去百十里外的清风庵找她,要她兑现当初的“等俺长发及腰”哩。可她见了俺,脱了僧帽让俺看,说:“看看,还能长发及腰吗?”把俺气蒙了。回家时,也没看到她目送俺,真是无可奈何呀!俺就怀疑“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真伪,心灰意冷。还得面对现实么。再说王家,更是可怜。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话一点不假。大概世人都知道,又都明知故犯,鬼迷心窍吧。眼睁睁一大家子人日子就没了着落,走的走,散的散,俺那未过门的媳妇一时也不知去了哪里。俺爹讲义气,说无论咋说,王家落难,咱家的媳妇咱得管,无论如何也得寻着了娶回来,才是正题。话说回来,不用说谁都知道。人是活物,长有腿,到处能走,世界大了,谁知跑哪了,咋寻?俗话说,找树容易找人难。老汉十里八乡到处寻人问,问到济南府也找不见,一年后,就渐渐不寻了。

  相邻有好事者,三番五次跑来家里,找着俺爹,要给我提亲。俺爹先是挥手拒绝,但时日久了,挡不住俺娘又急着抱孙子心情,他最终还是听人劝了。人给提了门亲,俺爹再没反对,是离俺家三十里的阎家庄一户人家。这家姓阎,也是家大业大。阎家女子叫雪英,生得沉鱼落雁,羞花闭月,因性子刚烈,不从父母及媒妁之言,快二十了也没人敢要。大概因闻我长得还行,家境不用说,就答应嫁与我,也该是冤家路窄。其实这些我之前并不知,要知道一点,那是绝对不会愿意的。换庚帖,看日子,就要迎娶。当时我还是想多玩几天,并不急着娶媳妇,就说他们是“狗急的过不去河了”。为此,挨了俺爹一脖拐,三声骂。他骂我是:王八蛋,龟孙子!记得我怼他了一句:说话得想好了,我是王八蛋、龟孙子,那——你老是啥?看他噎得够呛,我便出去逛荡了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俺就念着一句话:

待俺长发及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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