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红土、方解石等矿岩成分制成的赭赤色颜料,再通过动物的乳液、血液、皮胶和新鲜树汁混合的粘胶,牢牢附着于悬崖峭壁之上,历经几千年风雨的冲刷而不褪色。这正是连亘数百公里的左江两岸由壮族先民留下的岩画。
明朝张穆有《异闯录》记为:“广西太平府有高崖数里,现兵马持刀杖,或有无首者。”
太平府即为如今的崇左市江州区。在这些由先民制作的图腾庇佑之下,有一片上百平方公里的森林位于左江北岸,其中生活着种类繁多的珍稀野生动植物。这也是江州区最为完整的喀斯特石山森林,守卫着这片森林的崇左白头叶猴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将之称为——崇左之肺。森林像“肺”一样,通过绿色植物的光合作用,吸收大量的二氧化碳和放出氧气,净化了环境,使人类不断地获得新鲜空气。
而保护这片崇左之肺并没有那么容易。
“我堂哥一枪崩了6只(黑叶猴),我看着(黑叶猴)从山崖上跌落下来”
李达出生于崇左之肺周边的一个名叫排汝的小村庄。
村里过去有很多老猎手,到93-94年村庄里仍然还有打猎,用竹子编成箩筐覆盖黑叶猴住宿的山洞洞口,然后留个小口套上竹笼,扔个炮仗一炸,受惊的黑叶猴全部跑到竹笼里了。那个时候都是一群一群地抓黑叶猴,要是靠枪打还打不完。打猎的黑叶猴主要卖给广西的一些动物园,如果黑叶猴死了就把骨头卖给私人,皮肉就煮了吃了。很少自己泡乌猿酒,老人说泡了也没有什么用。捕杀猕猴,也是一群一群的抓,周边三个村子的人全体出动,把猕猴赶到一个独山上,一个人分到十几块钱。
“我堂哥有一次一枪崩了6只(黑叶猴),我看着(黑叶猴)从山崖上跌落下来,”李达说,“后来堂哥去追野猪,结果背着的枪走火了,打着屁股了。”村民说也许是报应吧。到98-99年,村里有了来自于林站的护林员,就开始进行保护了,村民了解到有部门开始管理了,打猎就开始减少了。
02-03年开始,当时崇左市江州区唯一的保护区管理站——板利保护站介入到这个区域的保护,保护站的人员时不时都会来到这个村。聘请护林员是保护的第一步工作。李达就是第一批护林员,2006年他刚刚选为排汝的屯长。
板利保护站梁霁鹏站长说,“屯长在村里都比较有威望,又有责任心。”第一批护林员大多都是屯长。李达的屯长干了9年,到了2015年,村里因为对生态公益林补助资金的使用发生了分歧,李达被换了下来。但是护林员的工作仍在继续。
2013年排汝屯退耕后恢复的植被外貌©崇左白头叶猴保护区
“现在村里没有人打猎了,开荒的也少。我和他们说这区域属于保护区,不允许开荒了,他们也认。”李达指着山脚的坡地上一小片任豆和柚木的人工林说,“这是前几年发给村民种下的。”如今,树木大的有手臂粗,小的也有虎口大小。
十年护林员生涯积累的汗水,在2015年保护区护林员年度评比中,李达排名前二。根据崇左白头叶猴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新修订的《巡护管理制度》,排名前二的护林员符合条件可以转为全职护林员。全职护林员有望享受社会保险。
"专家们不相信这里有黑叶猴,后来我拍到照片给他们看"
2006年,崇左市将板利自治区级自然保护区和岜盆自治区级自然保护区合并,建立崇左白头叶猴自治区级自然保护区,紧接着07-08年报批国家林业局申报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这片“崇左之肺”是否该划入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则引起了争论。一部分人指出左江以北并不属于白头叶猴的分布区,如果划入崇左白头叶猴保护区则名不符实;但是在一线的保护站尽管从日常的巡护了解到这里仍然有很多珍稀的动植物类群,但是缺乏对这个片区的调查,没有证据。
一张模糊的照片改变了这番争论。
李达去请教金盆洗手的老猎手们,他们说的信息还是很可靠的。周边山上肯定还有黑叶猴,老猎手们说。李达向老猎手们请教那里还有黑叶猴的猴洞,然后就到山脚去守。
生活在崇左之肺中的最重要保护对象——黑叶猴
黑叶猴是白头叶猴的亲缘物种,同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白头叶猴分布于左江和明江之间,黑叶猴则广泛分布于中国的广西、贵州、重庆和越南,和白头叶猴隔江而分。但是黑叶猴因为盗猎等因素从70年代起数量下降极快,很多分布区再也难寻这一物种的身影。
刚刚成为护林员不久的李达,向保护站申请到了摄像机,通过连续不断的监测,拍摄到了黑叶猴照片。这片“崇左之肺”最终被划为驮逐片,面积高达100平方公里,而整个崇左白头叶猴自治区级自然保护区总面积也不过是255平方公里。和同样分布有黑叶猴的九岸片比邻而居,左江对面则是残存有白头叶猴的长旗片。
监测到的黑叶猴种群照片,后来为了能够更近的拍到黑叶猴,在半山腰架设了伪装网****©李达
为了监测这些黑叶猴,李达就守望着各个猴洞,黎明和黄昏是黑叶猴进出猴洞的时刻。天之未明和天之即夜,恰恰又是丛林中最黑暗的时刻,黑叶猴一身黑色的皮毛正是最好的保护色。但在进出洞时黑叶猴的活动比较缓慢,也是最准确获得群体数量的时间。到了夏天,天亮的早、黑的晚,每天四五点钟出门、八九点回家都是常事。后来实在顶不住了,考虑到安全问题,李达向保护区申请增加一名护林员。
“整天上山有什么意思嘛,家里的活什么都帮不上,你们这群不务正业的男人们”
新增加的护林员叫做黄献锋,是李达的表侄。献锋初中毕业就去广东打工,零零散散好几年,回来后在镇上卖过光碟,下载MP3,后来被老爹安排养猪。
李达说:“要是在外面打工的话,我出去打工,每个月3000也好,4000也好。”排汝屯十户九空,献峰家对面的一排水泥楼房都是铁将军把门。能在外面找到活的人,早就走了。崇左是中国糖都,全国三分之二的糖都出自这个地级市。而近几年的糖价低迷,完全赚不到钱。而南方的炎热天气,又非常辛苦。
养猪也是一个好生意,献峰家有一个小型养猪场,前两年猪肉低迷,好多养猪户不做了,这两年猪肉涨价,过得去。家里又挖了两口池塘,养塘角鱼和黄鳝。可是,养猪场和池塘主要靠的是献锋的父母,献峰就干干拉饲料的活。
因为献锋也是护林员。五年前,李达说,献锋年轻啊,又喜欢进山。做不做护林员嘛?献锋一想,献锋说,自己坐不住喜欢进山,表叔时不时和管理站进山蛮好玩啊,保护区的LOGO挂在衣服上特别威风。他们举了个例子——原来有个护林员凌华在保护区内养牛,原来一年养牛赚10多万,被保护区劝了出来,牛全部卖掉了。凌华不可能为了一个月几百块钱护林员工资来考虑,但是护林员在村里有面子。
护林员的工资够用吗?只有问道这个的时候,献锋才会局促地笑了:“即使不够花,我也过来了。在家比较自由。已经喜欢上这个工作了,现在要是放弃了,也舍不得。”要是没有护林员早就动摇出去了。献锋的女朋友说,和我去打工了,难道不比护林员挣得多?你那挣得钱够花吗?村里面就你一个年轻人嘛?我们算了算,白头叶猴保护区40-50名护林员中,最年轻的护林员还真是献锋,87年的今年30岁。
李达的老婆说,“整天上山有什么意思嘛,家里的活什么都帮不上。不务正业!”但是献锋的爸却非常支持,说在家里也好,新闻联播里不是天天提生态生态吗?那就好好做个护林员。
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女儿初中毕业了,去电子厂,让她读高中也不愿意多。跟着几个同学一起出去,每个月2000-3000,但是还要家长交话费。小的孩子只好周托,做全托的话老婆又舍不得。家里的老人七十多了也需要照顾,母亲身体不好,就喜欢喝点玉米酸粥。保护区管理局的领导和板利站的梁霁鹏站长一直鼓励他们依托这么好生态条件,种植些生态产品或者中草药。现在合作社有望建立起来,考察选择了好久,也许能够种植铁皮石斛和金银花。
也许这就是不务正业之后,最有可能的正业。
“再过50年,这里的黑叶猴肯定多了,只不过我那时80岁了吧!”**
我作为FFI黑叶猴保护项目的项目人员,我收集到的最准确的黑叶猴分布信息是来自于这两位护林员的。献锋凭借当年在乡镇上替别人下载MP3的业务,学会了电脑。无论手机还是电脑上都安装有Google Earth(谷歌地球)和其它地图软件。他通过这个,绘制了黑叶猴种群分布图和大致的活动范围。后来又替保护区绘制了猕猴分布图和砂仁种植(一种林下经济作物,会影响黑叶猴栖息地质量)的分布图。他们凭借日复一日的巡护工作,掌握了最准确的信息,献锋说,再过50年,这里的黑叶猴肯定多了,只不过我那时80岁了吧!
广西师范大学的周岐海教授从日本访学回来,想开拓新的研究点,他考察了排汝。周老师初步确定了将培训两位护林员,协助他开始在此开展行为学、生态学的研究。
李达和献锋一直商量攒钱购买一些户外装备,穿越整个崇左之肺,到达每一个山弄。如今他们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半。献锋说现在上山最大的动力时,就是能够认识更多的物种,不管是植物也好、动物也好,小小的昆虫也好。最近湖南科技大学要来这里做昆虫调查,调查组只请一位向导。两人犯了愁,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怎么能够错过?他们问站长、问保护区,怎么样和专家们说请两位吧,这样都可以参与学习了。
我每年都会和他们一起巡山。大山不言,但是被弃种的山弄如今草已没人深,巡山路上也很少有人经过的痕迹,藤蔓越来越茂密,经常需要一边砍一边走。也许认识更多的动植物并不重要,也许威风和面子也是很小很小的范围,但是大山苍翠的绿色是那些过去的汗水与时光最好的证明。
【每年7月31日,是世界巡护员日,这是由International Ranger Federation和Thin Green Line Foundation 于2007年共同发起。全球范围内保护野生动物和自然环境的支持者都会庆祝这一天,向工作在第一线的巡护员表示关注和感谢,并纪念在工作中受到伤害甚至献出生命的巡护员。谨以此文,献给在保护区和社区第一线默默无闻开展各种巡护监测的护林员们!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