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略特诗歌的艺术特征

摘 要:作为英美现代派诗歌和新批评的重要代表人物,艾略特在诗歌创作中不仅注意诗歌内容的选择,而且对诗歌的艺术表现手法也给予高度重视。本文从“意象选择”、“象征手法”、“语言变异”和“音乐性”四个方面探讨艾略特诗歌的艺术特征。

关键词:意象;象征;变异;音乐性

艾略特(ThomasStearneEliot,1888—1965)是英美现代派诗歌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他“被西方评论界视为英美现代派诗歌创作和理论的一代宗师,又是新批评派的奠基人之一。”[1]

作为新批评的代表人物,艾略特在诗歌创作中不仅注意诗歌内容的选择,更重要的是他对诗歌艺术形式高度重视。他不仅继承了英语和欧洲其它语言诗歌的优良传统,而且勇于在诗歌的内容和表现形式上开拓创新。然而,当他的第一本诗集《普鲁弗洛克和其它观察》于1917年发表时,他那“不受格律的自由诗体,不登大雅之堂的描写和新奇得近乎怪诞的比喻一时不能为普通读者所接受”,“《泰晤士报文学增刊》和《新政治家》杂志的诗评作者甚至怀疑这些`观察'是不是可以称为`诗'”,[2]但是,当我们仔细读诵、体会这些“自由体”诗歌时,不难发现艾略特的现代派诗歌虽然不像传统诗歌那么遵循严格的格律,但它们仍然有其独特的艺术表现方式,富有同样的艺术感染力。本文拟从以下四个方面讨论艾略特诗歌的艺术特征。

一、意象选择

意象选择是艾略特诗歌最显著的艺术特征之一。在意象选择方面,艾略特表现出与传统诗人很大的差别,他往往将那些过去被认为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丑恶的、无聊的、琐碎的意象引入到了他的诗歌之中。例如,从他早期作品《普鲁弗洛克的情歌》(TheLoveSongOfAlfredPrufrock)的头3行中,我们就能看出。

Letusgothen,youandI

Whentheeveningisspreadoutagainstthesky

Likeapatientetherizeduponatable;(l.1~3)那么我们走吧,你我两个人,正当朝天空慢慢铺展着黄昏好似病人麻醉在手术桌上;[3]

黄昏本身只是一种自然现象,人们习以为常,但是作为意象入诗后,由于其特殊的比喻和联想功能,往往能产生一定的艺术效果。在英、美传统文学中,黄昏也常作为比较优美的意象运用。例如,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Frost,1874—1963)的短诗“雪夜林旁驻足”  收稿日期:2000-10-14

(StoppingByWoodsOnaSnowyEvening),其中最后一节的首行为:Thewoodsarelovely,dark,anddeep(森林深色、深邃,又可爱)。这里“黄昏”这个意象的阐释空间很大,可能有多重阐释意义,但不管怎么解释,它作为一个意象,无疑是优美的。然而,在艾略特《普鲁弗洛克的情歌》这首现代派诗歌中,情形就大不相同了。黄昏被比喻成了一个“像上了麻醉药、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读者的期待被打破,黄昏与上了麻醉药、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关联,使人感到恶心,读者仿佛闻到了医院里那种麻醉药和血腥的味道,这也许正是艾略特选择这些意象的目的,现代人的生活是丑陋的,麻木的,空虚无聊的。此诗随后展现出的意象确能说明这一点:“几乎是空空荡荡的街道”(half-desertedstreet)、“一宿的廉价旅馆”(one-nightcheaprestaurant)、“地上散着锯屑的餐馆”(sawdustrestaurant)。透过这些琐碎、平庸的意象,我们感受到了现代人生活的破碎、盲目,缺乏真实的目的。

在他的名作《荒原》(TheWasteLand)中,艾略特甚至将“白骨”、“死尸”这类阴森恐怖的意象运用到了他的诗歌之中:

Thatcorpseyouplantedlastyearinyourgarden,

Hasitbeguntosprout?……(l.71~72)去年你种在你的花园里的尸首,它发芽了吗?今年能开花吗?Whitebodiesnakedonthelowdampground可是在我背后的冷风中,我听见Andbonescastinalittlelowdrygarret,白骨在碰撞,得意的笑声从耳边传到耳边。Rattledbytherat'sfootonly,yeartoyear.(l.193~195)

一只老鼠悄悄爬过了草丛,把它湿粘的肚子拖过河岸。

在花园里种植尸首,让它发芽、开花,在冷风中,听见白骨在碰撞,这样的意象在传统文学中是不可能见到的。花园里鲜花盛开,芬芳宜人,使人心旷神怡,获得娱乐与休息,这是一般读者的期待,但在艾略特诗歌中,花园这类意象已失去了传统的联想意义,被赋予了现代派诗歌反传统、反理性的内涵特征。这样的意象与其说是客观事物的写照,倒不如说它是诗人主观意念的投射。客观现实通过诗人主体意识的折射后,被扭曲了,使人感到震惊或恐怖或迫使人们对现实进行反思。这也许正是现代派作家们的意图。艾略特这里选择的意象与波德莱尔《恶之花》中的许多意象可以说是一脉相传的,由此也可以看出波德莱尔等法国象征主义诗人对诗人艾略特的影响。

除此之外,艾略特还擅长于将一些表现现代文明中的衰败、颓废、污染等意象与那些西方文明史上鼎盛时代的兴盛豪华的意象并置在一起,形成反差,以产生强烈的艺术效果。例如,在《荒原》的第三部分“TheFireSermon”(火的说教)中,我们发现两种完全不同的意象。一面是被现代人染污了的泰晤士河,而另一面则是当年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与莱斯特伯爵游览泰晤士河的情景。

河流作为人类文明演化的象征,携带着深远的文化内涵意义。如同中国的黄河、埃及的尼罗河、美索不达米亚的幼发拉底河(Euphrates)一样,泰晤士河是英国文明的象征。艾略特通过意象并置向人们传递的信息可以说是明显的:河流在污染,文明在衰落,人类面临着自我毁灭的危险。艾略特选择这样的意象来表现自己对外部世界感受,显然受到了休谟(T.E.Hume)、庞得(EzraPound)等意象派诗人的影响。作为现代派诗歌的一种艺术手法,意象派是对浪漫主义无节制的夸张和自我表现的抵抗。意象派诗人企图通过“鲜明、贴切、坚实、凝炼的意象来统一内在情思与外在物”,试图“依凭直觉去捕捉和营造一种主观契合、心物交融,精神与物质相统一的审美意象系统,以此来展现作者的思想感受和心态意绪”[4]。选择适当的意象,使主观契合、心物交融,这方面艾略特显然是非常成功的,因此,我们认为意象选择是艾略特诗歌的艺

术特征之一。

二、象征手法

象征的运用并不是现代派的独创,早在古希腊、罗马文学或《圣经》中,象征手法的运用屡见不鲜。但是,象征主义作为一种文学创作的流派则始于19世纪后叶的法国,象征主义强调直觉与内心的情感。在诗歌创作中,象征主义作家通常采用暗示、渲染等手法。“象征主义的诗歌是迂回的诗歌,客观对象通常依靠暗示而不是直指来表现,或者它们主要用来唤起某种情绪。概念或许是重要的,但它们总是通过一系列的象征手法转弯抹角地被展示出来,并且主要依靠直觉和情感来理解它们”。

艾略特早在哈佛就读期间(1906—1910)就开始对法国象征主义作家的诗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这些诗人那里他看到了“如何使一个意象既可决定精确地指代客观对象,但同时又可通过它与其它意象的关联使其获得无穷的隐含意义”[6]。法国诗人拉福格(JulesLaforgue)诗歌的精炼、辛辣、象征涵义给予他很大的启发。例如,《荒原》的第一部分“死者的葬礼”(TheBurialoftheDead)中,诗人采用了一系列富有象征涵义的意象。

例如,“水”不仅是一种物质的形态,一种客观的存在物,它更具有象征的意义。“淹死的腓尼基水手”、“小心死在水里”,诗人一方面从字面意义上描述纸牌上那位在水里淹死的腓尼基水手,通过相命家索索斯垂丝夫人的口警告他人,小心别死在水里,但另一方面他还有更深的意思。综观《荒原》全诗,我们发现“干石头发不出流水的声音”(原文第25行)、“这里没有水只有岩石”(第332行)、“只有干打的雷而没有雨”(第342行)。显然,这里的“水”已超越了它的

[6]字面意义,被赋予了象征意义:它象征着心灵的“净化”、“洗礼”、和“滋润”。

我们发现这十几行诗中,艾略特所选用的客观对象都不仅仅表示其字面的指代关系,往往都被赋予了象征的涵义。如“岩石”(therocks)一方面暗指“教会”(church),另一方面意味着“干枯”(rocksofdryness)。“轮子”(wheel)象征着“运气的轮转”(wheeloffortune)。塔罗克纸牌(Tarok)上的“那绞死的人”(hangedman)则象征着“自我的牺牲”(self-sacrifice)和“繁殖力之神”(fertilitygod)。此外,还有“三根杖的人”(Themanwiththreestaves)则是生命力的象征,艾略特将它与鱼王(FisherKing)关联。纸牌上的“独眼商人”(One-eyedmerchant)暗示诗中描绘的尤金尼迪先生(Mr.Eugenides),他从事葡萄干的贩运。他的形象象征着“邪恶”、“奸诈”,或“海盗”

[6]行为。

但我们也要注意,由于不同民族具有不同的历史文化传统,所以在象征的使用与理解上必然存在着许多差别。某些原始意象(archetypicalimages)已深埋在各个民族的深层次的心理结构之中,这些意象所表现的象征意义往往也只有在其文化背景下才能得到充分理解。因此,我们在研究艾略特诗歌中的象征意义时,应当将其放在整个西方文化传统中,才能真正体会到它们所表现的深刻内涵。

同时,我们还需要注意的是,在处理艾略特诗歌中的象征意义时,要特别小心他创造的象征体系往往带有强烈的个人主观色彩,有时并不完全代表真正的西方历史文化传统。“由于诗人怀疑自己与他的公众间是否继承了共同的文化传统,是否有着对过去作品相同的了解,所以

[6]在这样一种文化气氛中,艾略特感到他必须建立起自己的文学参照体系”。其实,这也是叶芝

(W.B.Yeats)、庞德(EzraPound)等现代派诗人都具有的一种特点。[5]

三、语言变异

在诗歌创作中,诗人为了各种目的,经常会突破语言使用的常规,这就是所谓的变异(devi-

ation),这种变异可以是多方面的。在语音方面,有时为了押韵或节奏,将某些词的音节增加或省略,如o,er,'tis,calléd,wreathéd等,有时还有词的重音转移、甚至改变元音等变异手段。在词汇方面,改变词类、创造新词、给普通词赋予新鲜奇特的意义等都可看作是语言的变异。语法方面,词序的颠倒、否定句的形式、时态、冠词等的用法都可产生变异。通过变异可以实现“突出”的目的。“一般来说,变异是手段,突出(foregrounding)是目的”。“……变异的语言现象便好像是[绘画中的]突出部分。读者在看到某种不寻常的语言现象时,总被它吸引,给予它较多的注意,甚至进而揣摩和玩味它的涵义。这就表明变异有了突出的效果。”[7]

语言的变异是诗歌创作中的一个共性。然而,对哪些部分进行变异、哪些部分被“突出”,这是各个时代、不同作家不尽相同的地方。就艾略特诗歌而言,语言的变异经常表现在词汇和句法结构上。

1、词汇变异

艾略特在他的诗歌创作中,尤其在《荒原》等早期作品中大量运用历史典故,或引用欧洲其他重要的文学作品。有时,为了避免直接引用,或为了将某些名言名句稍加扭曲,以产生某种讽刺、诙谐、怪诞等戏剧性效果,如“MadameSosostris,famousclairvoyante”(《荒原》第43行);这里Sosostris是Sesostris的变异。美女贝拉磨娜(Belladonna)(第49行)是由belle+Madonna合成。Madonna既可指基督教中的“圣母玛利亚”,但与法语belle(即英语beautiful)组合后,具有了“时髦的社交女郎”(thebeautifulladyofthesituation)的联想涵义。这样的变异在艾略特的诗歌中经常出现,其作用往往是为了突出某些事物中的矛盾或不协调。

2、句法结构上的变异

作为现代派诗人,艾略特企图展现现代人内心世界中的困惑与混乱。在写作手法上,他有时会采用意识流的作法,在语言表达的时间概念、逻辑关系上常出现跳跃,给人以突兀的感觉。例如,在《荒原》的第133至142行中,至少有三种声音,正在交谈的两位妇女的说话(包括其中一位的内心独白)和饭店主人的催促声。诗句不仅在语法时态上跳跃,而且在句法上也出现了省略等变异。Thehotwateratten./Andifitrains,aclosedcaratfour./Andweshallplayagameofchess,Pressinglidlesseyesandwaitingforaknockuponthedoor(十点钟要热水。/若是下雨,四点钟要带篷的车。/我们将下一盘棋,揉了难合的眼,等着叩门的一声。)这三个英文句子不仅时态跳跃,而且已违反正常的句法规则,缺少主语和谓语动词。诗人运用句法结构上的变异,目的就是为了更直接地展示人物内心世界的活动与变化,这样的技巧也是艾略特诗歌的艺术特征之一。

四、音乐性

无论中国的还是外国的传统诗歌一般都有比较固定的格律。汉诗常通过平仄音和顿来产生节奏感,通过韵脚的安排来实现诗歌中的音乐性;英语诗歌则通常以轻重音节的间隔来组成不同的音步,产生节奏感,同时也依靠音韵(头韵、尾韵)的安排来实现诗歌的音乐性。英语诗歌常用的节奏有:抑扬格(imabic)、扬抑格(trouchaic)、抑抑扬格(anapestic)和扬抑抑格(dactylic)。诗行的长度可从单音步(monometre)直至10音步。其中,最常用的可能要数五步抑扬格(iambicpentametre)。

尽管现代派诗歌并不像传统律诗那么有严格固定的格律,但是像艾略特这样的现代派诗人仍然十分重视诗歌节奏和韵律上的选择与安排。例如,在表现比较庄重或严肃的思想内容时,他往往会选用较长的诗行。《荒原》中表现诗歌主旋律的两个诗章“Unrealcity/Underthe

brownfogofawinterdawn”(不真实的城,/在冬天早晨棕黄色的雾下)(lines60~76)和“Unrealcity/Underthebrownfogofawinternoon”(lines206~214)(不真实的城/在冬日正午的棕黄色雾下),基本上都采用了五步抑扬格。

然而,在表现滑稽、诙谐、幽默、讽刺等意义或展现现代人忙碌、盲目、空虚、麻木等内容时,他则往往选择一些短的诗行。如《荒原》中第三章“火的说教”中,诗人写道:

Twittwittwit       嘁喳嘁喳

Jugjugjugjugjugjug

Sorudelyforc'd.

Terue(l.203~206)唧格、唧格、唧格,逼得这么粗暴。特鲁

这里诗人选用了短促的音节和不断的重复,讽刺那些嘁喳嘁喳、无聊空虚的人。这里诗人还用了一个典故。Terue(特鲁)是拉丁文Tereus的变异,“逼得这么粗暴”暗指色雷斯国王蒂留斯(Tereus)强奸其妻美菲洛梅拉(Philomela)。

在韵律的安排方面,艾略特亦有其独到之处。作为现代派诗人,他一方面要突破传统格律诗歌形式对表现思想内容的束缚,另一方面又要保持诗歌的音乐性,使读者获得审美的体验。因此,他必须在这两者之间取得某种平衡。从总体上来看,他的诗歌以无韵的自由体为主,但他时常插入一些格律诗体的诗行。如在《荒原》中,我们可以看到以下几行格律诗:

FrischwehtderWind   风儿吹得清爽,

DerHeimatzu

MeinIrischKind,

Woweilestdu?

(l.31~34)

艾略特用德文写出这首短诗,选用的尾韵为abab。他插入一些外国传统格律诗歌,一方面可以增添异国的情调,另一方面也可增强诗歌的音乐性。

除尾韵外,头韵也是艾略特经常采用的手段。如“Summersurprisedus,comingovertheStarnbergersee.”(line8)(夏天来得意外,到了斯但伯吉西),“SweetThames,runsoftly,tillIendmysongs”(line176)(温柔的泰晤士,轻轻地流,等我唱完我的歌),“EtOcesvoird′enfants,chan-tantdanslacoupole!”(line202)(哦,听童男童女们的歌声,在教堂的圆顶下!)等。这里诗中反复重复某些词语的首字母,也可产生很好的音乐效果,给人一种西方诗歌特有的韵味。

综合上述分析,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艾略特的诗歌不仅在思想内容方面展现了现代人的特点,而且在艺术形式上通过意象选择、象征运用、语言变异等手段,使其富有现代诗歌的特点。艾略特的诗歌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值得我们去仔细欣赏与反复玩味。


作者简介:金明(1961—),男,江苏常熟人,副教授,从事英美文学翻译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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