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鸽子,小夏最爱白色羽毛的。
小夏的奶奶养了八只白鸽,都有着名字:春,夏,秋,冬;东,西,南,北;每个字后面都带着一个“鸽”字。小夏的家在河边,二层小楼,楼梯是铁皮的,整个呈螺旋结构旋转而上。奶奶家在她家的旁边,屋檐低了一截,还有个小厨房,烟囱黑乎乎的直立着。
每天的早上,大概六点的左右,小夏在她的卧室就能听见白鸽扑棱着翅膀,那飞向天空的美妙的音乐。然后耳边就会传来奶奶下楼梯的声音:嚓,嚓。再过一刻,奶奶的小厨屋的烟囱里会冒出蓝色的烟来,早餐正在奶奶的一双手里精致的做好。
刚养鸽子的时候,小夏的奶奶费了很大的劲。奶奶用方便面的箱子纸制作一个个方形的格子牌,并且写上名字,挂到每只鸽子的脚踝上。时间久了,每天晚上,那八只白鸽按时回到它们的家—奶奶编的笼子,谁的名字一经奶奶喊叫,便咕咕的回应,奶奶这才撤掉它们的脚牌。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没有周全,意外还是发生了。那是夏天的一个傍晚,天空突然电闪雷鸣,轰隆隆,轰隆隆,一会后雨水在大风中摇曳,地上起着白雾,黑色的大地在间断的明亮中透露着恐怖的面孔。人们能听见树枝折断的响声。奶奶站在她的门前,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我那八只白鸽不知回来全了没。
她打着伞,来到小夏的家,狂风几次欲要吹倒她的身躯,那把伞已经弯曲了四十五度。她还是迈着坚定的脚步拾级而上,一点点,一点点,是那么的吃力,但丝毫没有畏惧之感。煤油灯在她的手中摇晃着,像是一个迷失的孩子,暂时还有人知道他。终于,奶奶上去了,她加紧步伐,彷佛力量贯穿到她的全身,让她不知疲倦。
过了长廊,奶奶来到屋角的一隅—那个半个身子空在外面的笼子边,笼子上的小门孔被风吹打的一开一合。白鸽抖搂着羽毛上的雨水,全身上下都活动着。
奶奶的眼睛模糊起来,她把伞收起来,雨水拍打着她的脸,一双小眼睛里却散发着美丽的光。她叫起来:春鸽,夏鸽,秋鸽……然后空中不断响起:咕咕,咕咕。八只白鸽叫了一个遍后,奶奶发现了不对,那夏鸽没有回应。她就紧张了起来,一辔发丝懒散地趴在她的太阳穴上。夏鸽怎么没回来,它去哪了?
第二天。早晨。天气转晴空,雨后的空气无比的新鲜。奶奶担心了一夜,她的右脸颊浮肿了。她又赶紧去看她的白鸽,发现还是少了夏鸽。
奶奶又不顾一切的下楼,来到小夏的卧室。
她说,小夏,夏鸽不见了。
小夏说,我陪你出去找找。
她们顺着小河,踩着雨露,喊着夏鸽的名字。那一天,人们没有看到天空有白鸽,在村子的任何一处。夏鸽,夏鸽,你在哪?祖孙二人在找你。
一个村姑告诉她们,见到一只白鸽向南边飞去,小夏与奶奶就去南边找;一个大叔告诉她们,看到一只白鸽在田间觅食,她们就去了田野。直到中午,祖孙二人依然毫无收获,便回了家做饭休息,下午继续去找。
因为昨夜大雨的关系,树木折断了很多,甚至多年的梧桐树也拔根而起。人们忙碌着把这些残枝败柳拉回家去,有的为了卖钱,有的为了晒干烧锅。不管如何,它们的命运都是灭亡,离开这个世界。
有的人见到她们祖孙二人,都嘲笑她们,一只白鸽而已,死了就死了,大不了再养一只。对于这些话,小夏想还嘴辩驳,但她的奶奶阻止了她。奶奶说,不要怪他们的不理解,小夏只好跟着奶奶去寻找她们的夏鸽。
到了晚上,两人还是一无所获,那只夏鸽就这样消失了。奶奶只好放弃,对小夏说,也许夏鸽的归宿不在我们这里,它去了更好的地方了吧。
日子就这样过着,天气越来越热。乡下人手中的蒲扇不再离手,但热气总难抵挡。小夏每天傍晚,都会在奶奶家的门前乘凉,因为前面有一棵三十年之久的梧桐树,主干都已经被风侵蚀的暴露着死皮,有风从那荫郁的树冠里来。奶奶这几天情绪有点波动,当然,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小夏说,奶奶,你怎么了?
奶奶说,这几天,我感觉这个厨屋的烟囱不好用了,烟总是散不净。
小夏说,那明天找人修理修理吧。
第二天,小夏请来了几个工人师傅,把烟囱给撬掉,重新安装一个。当师傅把烟囱撬掉后,发现了一个硬梆梆黑乎乎的东西,凑到鼻子边闻,竟然还有一种香气。
师傅说,老人家,这是什么东西呀?
他说着,便把那东西撂到地上。
小夏的奶奶立刻惊恐万分,大喊一声,夏鸽啊!
原来,夏鸽一直在奶奶的家,从未离去。奶奶捧着它的尸体,将它埋在屋后。小夏看着奶奶伤心难过的样子,也不知如何安慰她。
奶奶每天依然在早晨的六点左右,迈着沉重的步伐,上楼梯,来到鸽笼子边,打开门孔,让白鸽们飞向天空。只是奶奶变了一道以往的程序,她不在晚上白鸽回来后点检它们,而是在早晨放它们时叫它们的名字:春鸽,秋鸽,冬鸽……
还在床上躺着的小夏依然能够看到那个新的烟囱冒出的蓝烟,是那么的明澈透亮,像是雨后洗刷后的天空,纯净。
后记:写于2018年10月。我想起来小时候给一个同门的老奶奶送月饼的场景。那是八月十五,天上挂着月亮,她家养着鸽子,是我们村里少有的。后来她死了,每年八月十五我再也没去过,她家的鸽子后来也不见了。小夏这个人物并不存在,但如果说小夏是我也不为过。如今我还记得她慈祥的笑容,想必她是喜欢小孩子的吧。因此,有感而发,写下这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