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勇 陈希祥

在邵阳市新宁县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江到庐州,祥倒陕西”。老人家解释,江忠源战死庐州城内为“江到庐州”;陈希祥剿匪陕西战死雷川为“祥倒陕西”。江忠源封疆大吏,楚勇团练创始人,湘军五大主力军统领之一,时代翘楚,湖湘骄傲。而陈希祥名声甚微,除了《新宁县志·武痒生军功簿》留下他的姓名以及军功外,并没有几个人再提起他。

是什么让陈希祥能与大名鼎鼎的江忠源相提并论,用一句“江到泸州,祥倒陕西”并述二人事迹。他是怎样的一个传奇人物,又有着怎样的一段风云故事。

星子落肚,光芒难遮

咸丰三年(1853)十一月,江忠源被困庐州警报至门里,其胞弟江忠濬急募千人与刘长佑兼程赴难。

                                               --------《新宁县志》

赶往庐州增援的募兵船只明天到达我乡。想投军的村民,明天早上到堡口村渡口上船。

新石村村民陈希祥听闻此讯,便下定决心赶赴庐州。他想母亲若还不应允,就只能事先蒙骗她,将其托付给大哥、大嫂照顾。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走。

回到家,陈希祥再一次向母亲提出投军参战的请求。面对第三次提出这个请求的儿子,陈母林氏没有再立马否决,而是选择了沉默。她记得起初江忠源召集村民举行团练,训孝义、授兵法时,孩子就一心想去。六年前,江忠源平定崀山起义军雷再浩。儿子闻讯道:“江忠源能征善战,有勇有谋,我辈之人当如是!”她明白孩子的心思,但还是私心,不求儿子光宗耀祖,出人头地,她只想儿子平安过一生。

陈母突然想起道光十一年(1831)间做的那个梦。梦中皓月当空,繁星漫布。她独坐院前纺纱,突然一阵强光向她冲来,待她能重新睁开眼时,看到的竟是一颗星。那星子并没落下,就悬在跟前,她觉得甚是惊奇,连忙喊出丈夫。丈夫却说,你去兜住那颗星星给我仔细看看。她提起围裙战战兢兢走向前去,刚兜住,那星子就往自己肚子里钻,吓得她从梦中惊醒。当晚,她便诞下才孕有七月的二子,陈希祥。

陈希祥五岁时,族长突然下令,要在城隍庙前面加修一堵墙。族长说,夜里城隍爷托梦,告诉他村里有个后生是天降战星。那后生每天在庙前来往游荡,城隍爷一天行礼数次,实在折腾。如此责令族长砌一堵墙,为他免去时时行礼之苦。而那条路正是陈希祥每天游荡玩耍的必经之路。想到这里,陈母陡然觉得,命里如此,强求不得。她撇过脸轻声说:“去吧”。

陈希祥听到这两个字,顿时蒙住,想不到母亲这次同意的如此爽快。他再一次确认,陈母温柔的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说:“我给你收拾几件衣服去。”陈希祥望着母亲,直挺挺的跪下,连磕三个响头。

第二天清晨,迷雾里陈希祥与同村的其他五十余名青年一同踏上了赶赴庐州的船只。他站在船板上同母亲挥手,一团浓雾隐去母亲模糊的身影,只剩茫茫白烟在水面上飘荡。他看着这飘渺无依的云雾,心想这一去定是尸骨无存,但如今各地烽烟四起,一国不安,一家何宁?

初上战场,勇猛难挡

咸丰三年(1853)十二月,江忠源胞弟江忠睿,同知刘长佑集募乡勇至营西门外五里墩。

------------- 《新宁县志》

十二月十五日夜,庐州城寒风冽冽,灰蒙的空中冷雨斜落,五里墩上空楚军军旗,翻滚不止。营帐前,一百余名战士整齐排列,各个身形挺拔,棱角分明,眸生意气。同知刘长佑朗声道:“如今江大人遭贼人陷害,被困城中。数日前,各兄弟与我强攻不破,仍止步五里墩。既不能强攻,众兄弟今夜与我从小道进入庐州城,奋力增援,共克贼人。”话音一落,百余名勇士双手抱拳,齐声领命,转身投入茫茫夜色之中。

这百余名勇士都是江忠濬从各营中精心挑选出来的,而第一次上战场的陈希祥之所以也被点名参与到行动中来,源于前几日战场上的勇猛表现。

十二月十日,江忠濬、刘长佑在池州知府陈源兖的配合下,率领将士深入敌方前线进行强攻,希望冲破贼人围城壁垒,直入庐州城。然而楚勇不敌,大败而返。撤退时,江忠濬的马匹不慎陷入泥淖之中,不能动弹,正起身下马,一回头,追兵洋枪已瞄准自己。黑色枪管犹如一条长蛇,把江忠濬牢牢缠住。突然一杆长枪,刺向江忠濬腋下,长枪向左用力一摆将人从马上推下。江忠濬刚往左侧到下,一颗子弹擦过右耳廓飞驰而去。这一边长枪又被高高举起,瞬间脱手的长枪若离弓之箭直朝目标而去。不待对方反应,长枪已经插入额间,睁大的双眼还没来得及合拢,人已经往后倒去。洋枪脱手,枪管斜入泥地。这时江忠濬才看清那青年模样,肩宽腰窄,手臂粗壮,两腿强健有力,一对剑眉下发光的两眼射出武人意气,摄人心魄。青年又一手拉过他,将他送上自己的马匹,自己徒步前行,后两人竟同时回到营地。

这一夜,勇士们被逐一吊下城楼,趁太平军换防之时,从小路潜入了庐州城内。然不待他们与外界联系。十七日半夜,庐州城水西门城墙传来一声巨响,石达开的太平军蜂拥而至。

四处散落着火堆的颓圮城墙下,所有将士短兵相接,以肉相博。陈希祥浑身粘满鲜血,双手依旧紧握大刀。黑暗里,左右都是贼人,白色的刀光纷纷向自己砍来,陈希祥挥刀的速度渐慢了下来。突然后背猛地一阵刺痛,他立即转身双手握刀朝贼人砍去,砍倒对方之时,他也失了意识。

被救醒的陈希祥见众兄弟白衣素缟,才知晓,江忠源已于庐州城内战死。悲痛之余,又在二十五日,跟随江忠濬前往庐州城中收取尸骨。回至营帐,于尸骨之前,陈希祥同兄弟皆誓“庐城不复,吾等不归”。

自此,陈希祥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战场生涯。

当街降敌  以勇以谋

咸丰七年(1857),江忠濬奉湘抚檄援广西,连攻兴安,灵川。十一月湘军进占平乐府。

--------《新宁县志》

咸丰八年(1858)年初,屯军桂林省省城的降军将酋白彪收到情报,永州防军江忠濬受桂林巡抚劳崇光秘召已带兵进入省城,共图平定降军,易军防守。白彪闻之大笑,随后痛斥楚勇阴险狡诈,平乐战役中若不是楚勇利用阴谋战术,起义军如何会败,自己又如何会降! 白彪一向凭借自身勇猛过人,治军狠毒称霸一方,面对以团练起兵的楚勇并不在意。

白彪继续肆意放荡,在城中以鱼肉百姓为乐。这一日,白彪刚入城,就发觉一名男子一直尾随他。那男子肩宽腰窄,手臂粗壮,两腿强健有力,一对剑眉下发光的两眼射出武人意气,摄人心魄。白彪暗想,这城中竟还有此等人物!

走到集市中央,那男子突然迎面走来大声喝问:“你就是白彪?”白彪也不言语,默默向卫兵望去。那卫兵早有准备,现下眼神一碰,便杀至那男子跟前。那男子果然身手不凡,一把扣住一卫兵的执刀手腕,还不待人看清动作,那大刀早已落入他手。他又一矮身,右腿向前飞出,撂倒向前扑的另一卫兵。此时,后至的两个卫兵一齐拿刀向他砍去,他将刀一横,挡住双刀,再用力向前一压,两个卫兵为力所迫,双双倒下。白彪见卫兵散落一地,痛斥一声饭桶。亲自提了刀向男子砍去。那男子不慌不忙,再次将刀一横挡住砍下的大刀。然白彪悍勇,又在血气上头,男子被迫退了两步,才堪堪顶住。

集市之上两人激战,围观的百姓都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原先喧闹的街道现在就只剩下金属的碰撞声。白彪似乎后续乏力,就在其疲于防守之际,那男子的刀刃用力划过白彪右手。街道石板上清脆的金属音哗哗作响,划破天际。这时,男子已经将大刀架在白彪的脖子之上。

一声叫好从人群中喊出,集市上的围观百姓才开始从这一番打斗中回过神来,振奋不已,纷纷喝彩。大伙跟着男子将白彪押至巡抚衙门。此时衙门里桂林巡抚劳崇光、永州防军江忠濬已经等候他多时。这时白彪才知晓了男子的身份,新宁楚勇 ——陈希祥。

望着眼前的男子,自己简直不敢相信,平乐战场的阴谋战术竟出自他手。当时起义军占据了地利之势,湘军出其不意暗地里将粮草烧尽,扰乱军心,又兵分两路占领起义军天险之地,致起义军入绝境。

而白彪又打心眼里的服气,起义军中所有的将士都认为白彪勇猛,所向披靡。白彪也认为论勇猛,当世之人难有能与之匹敌者。如今,在集市上当街被俘,确实是自己不如人。他又看了一眼陈希祥,一双武人的眼珠子中迸发出的光是那般炽热,看的他一阵心焦。

独立带兵  攻山破匪

同治二年(1863)川陕兰李起义,湘军被困绵州,势力孤悬,不仅军务不见成效,筹措銄银也十分困难。巡抚骆秉章迅速禀告详情,奏请朝廷增募援军。在被派往川陕的征援军队中就有江忠濬的“达字”军,军队剿匪从蜀入陕时,江忠濬被任命四川布政使留任四川,他将军队交由陈希祥接统。就是在这一年,陈希祥正式成为一军之统帅。

根据王盾的《湘军史》记载,陈希祥接统“达字”军在川陕境内作战,成为湘军川陕作战的重要分统,军功累至记名提督。在川陕作战的六年间,陈希祥还因在扁担山剿杀匪首刘志清被朝廷嘉赏,赐黄马褂一件,花翎一顶,赏达春巴图鲁号。

而对于陈希祥来说平定扁担山,绞杀匪首刘志清,不是一场为功搏名之战,而是一场雪耻之役。两军对战,双方将领互相欣赏,从古至今不在少数,而陈希祥同刘志清不仅惺惺相惜,还曾义结金兰。一个山中匪寇,一个朝中大将以兄弟相称,不论怎么说都是战时佳话。

然而令陈希祥怎么都想不到的却是兄弟之语还在耳际,山炮洋枪早已架在账外。双方抗战再次爆发,陈希祥带领的7营3500人共折损兵卒100余人次,炮火、粮草损失殆尽。一场败仗让“达字”军队陷入绝境。

而然,让刘志清绝想不到的是楚勇强大的爆发力。楚勇本就以团练为基础,互相之间互为亲友,100人对于楚勇团练军用来说,是一个乡镇的全部精壮青年数目。亲友蒙受如此大难,叫全军如何不激发浑身斗志,为亲人报仇雪恨,一雪前耻。

全面爆发的“达字”全军,在陈希祥的连夜整顿下,重新出兵作战,兵分三路攻入扁担山。陈希祥带领的敢死队在寨前引诱出大量山匪分散于林间,再由隐蔽其间的队伍进行剿杀。其它两队健将潜入对方山炮设置点,攻占对方火药房,待刘志清部队回防之时一举拿下。

  被火药轰炸的各处残余的火焰还在燃烧,暗黄的光影映照林间的每一棵树。刘志清慌乱奔逃间,突然眼前出现个熟悉的影子。肩宽腰窄,手臂粗壮,两腿强健有力,不用看清对方的面目,刘志清也知道是谁在前头等着他。

  刘志清一番巧言过后,陈希祥始终不发一言。刘志清见状,猛地出手,一掌劈向对方左肩,陈希祥也早有准备,轻易撇过。夜色中,两个黑影相互纠缠,沉重的呼吸声充斥在林间各处。也不知打了多久,突然一把匕首从刘志清的袖口中倒出,划开细风朝对方刺去。接着黑暗里,一股冒着热气的鲜血向四周迸出,一声尖叫划过林间上空。

林间又回到了之前的静谧,只剩火焰不断摇曳,映照着这一个肩宽腰窄,手臂粗壮,两腿强健的身影。

   经此一役,陈希祥带领“达字”军收复扁担山全部境地。

他乡征战  难忘故土

同治四年(1865),川陕李兰起义被平定,陈希祥返回老家。家乡的山山水水重现眼前,陈希祥心中万分感慨。他站在桥头,眺望对岸屋顶,紧紧盯着最左边的那个屋檐。他拉起缰绳兴奋的往前奔去,战马奔至桥尾却徘徊不前,仰头鸣叫不止。这匹战马已跟随他多年,颇有灵性。他觉得战马如此,定有深意,随即下马,牵着马匹向前走,然战马还是不愿往前迈出一步,依旧不断鸣叫。

战马的异常,让陈希祥不解。突然一兵卒大喊:“大人,莫不是桥下有什么东西,让马不愿前进”。陈希祥往桥下走去,一位头发花白的妇女正背向他蹲在河边搓衣。他走近,看到那件黑青色的麻衣,虽衣色泛白,但他认得,是那件,是母亲常穿的那件。他开口喊出十几年不曾喊出的那一声娘,声音颤抖,充满无限愧疚。妇女转过身,黝黑的脸颊上一双小小的眼睛,原本光滑的额头上风霜刻上数刀,脸颊也凹陷了。她明显有点不知所措,定在河边,望着那个身着盔甲的男子。她局促的摸起围裙用力擦手,但眼睛一直盯着对方的脸,眼珠一动不动,噙满泪水。

陈希祥回来了,还从四川带回了十几船修建码头的石料。他还记得自己的村落没有码头。乘船、卸货都得到几里外的堡口码头,很不方便;夏日河水上涨,洪流直接漫过河堤冲进良田、屋舍。他心中有国,也有家。码头修好后,陈希祥又接到朝廷的召令,外出征战。

同治十一年(1872),陈希祥防剿雷川卒于军次。

陈希祥的人生在这一年落下帷幕,然而他为国,为家的那份情怀却永远不会落下帷幕。那份家国情怀,永远根植于每一个中华儿女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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