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穗槐

我们村的黄河滩上有一大片紫穗槐。

紫穗槐是丛生灌木,抽条很高,有三米多高,叶子长在枝条的顶端,陏圆形,并不大。初夏,紫穗槐开紫色小花,一串一串。到了七八月份,就结出一串串黑褐色的籽来。可能含有油分,紫穗槐的籽黑的发亮。紫穗槐当然不是什么好景观,但紫穗槐的藤条柔中带刚,像北方的儿女。

最初,村里人好像没怎么利用这一大片紫穗槐。在我的印象里,每年暑假,是农村人积肥的时间。黄河滩里青草多的是,村里人就牵着牛,拉着架子车,去黄河滩里割草,好一点的劳力,半天时间可以割一大车。我们家没有牛,青草太重,从滩地到村里的坡又长又陡,架子车拉不动,就只好用紫穗槐叶代替青草了。早上起来,姐姐、我和两个妹妹,一起拉着架子车到那片紫穗槐边。我和姐姐一人一个竹筢,两个妹妹一人一块方包袱。紫穗槐下上年的落叶厚厚一层。我和姐姐用竹筢把落叶拢成一堆一堆,两个妹妹就用包袱一包一包往架子车旁边背。枯叶很多,也很轻,活并不重,一晌时间,可装满一车。装好车,我拉车,上坡的时候,姐姐、妹妹帮着推,一会儿功夫,就到家了。落叶就堆在家门前。过几天,落叶积的多了,我就去土场里拉土。然后,在门前用来积肥的水泥池里,一层落叶一层土,直到把池子铺满。接下来,在池子里浇透水,让紫穗槐叶子在里面发酵。过个六七天,把池子里的土肥挖出来,堆在池边继续发酵,在池子里再铺上紫穗槐叶子和土。一年发酵三到四池子土肥,到秋天种麦的时候就有足够的农家肥了。

大约我们家是最早从经济上利用这片紫穗槐的。初二那年,家里突然承包了这片紫穗槐。到了秋收过后,父亲就不知道从哪儿请来七八个人用紫穗槐编篓子。紫穗槐割回来,院子里堆得像小山一样。请来的工匠每人在院里找一个地方坐下来,抱一捆紫穗槐条放在身边,拿出一把修果木用的剪刀,在紫穗槐条粗的一头三分之一处剪开,再从三分之二的一半中间剪开。然后,拿出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工具,像小孩小时候玩的木牛,但前面并不是尖的,周边有三个小槽。右手拿着这个工具,正好卡住被剪成三个豁口的紫穗槐条,左手从下面一推,紫穗槐条就被劈成三条,然后换过手来从上面拉,刷刷刷,紫穗槐条就完全劈开了。一会儿功夫,就劈开一大堆。然后,这些工匠会蹲在地上,拿几根完整的,再拿几根劈开的荆条,开始编篓。先编篓底,编好了,把荆条向上折,编篓身。这些工匠们手很灵巧,就看见满院子荆条在他们手里飞舞,不大一会儿,一个篓子就编好了。篓身上、下三分之一是实的,中间三分之一留有网格,既结实,又美观。过一段,编得多了,父亲就找两辆拖拉机,高高的装上两车,到县城卖给果品公司。最后一次卖篓子的时候,父亲坐在前一辆车的篓子上。车装的太高了,路面不好,摇摇晃晃就翻了。父亲在车翻以前从车上跳了下来,被后面的一辆车压断了一条腿和一边的锁骨。从此,父亲的身体就再也没有完全好过。

过了两年,县里苹果发展很快,苹果运输最初就用这种紫穗槐条编的篓子。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就开始把紫穗槐条买回家,在家里编篓。村里最早掌握这项技术的是我的堂哥。我们家编篓那一年,堂哥就过来帮忙,学会了编篓。堂哥腿上残疾,但好像天生是个手艺人,很多在我看来很复杂的活计,堂哥根本不用学,站在边上看看就会了。从小我俩一起玩儿,不管什么东西出了什么问题,我根本不用操心,堂哥沉思片刻,总能找到办法。后来,堂哥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油漆、刷涂料、铺地砖、贴墙砖、设计电路、电器修理、房屋吊顶等活计。跟着一个培训班学习一段,堂哥还学会了裁剪衣服。真的,我简直想不出日常生活中还有堂哥不会干的事情。我们村的年轻人夏天开始编篓,秋天水果成熟的时候,有人来村里收购,一车一车从村里拉出去。编篓成了村里的一项重要收入,苹果成熟的季节,有拖拉机开进村里,一会儿就联系好一家人,篓子一摞一摞从家里扛出来。那个季节,几家编篓的大户家里,总是洋溢着笑声。

县里的苹果发展很快,我们村紫穗槐条编的篓子远远满足不了需要。邻乡是苹果大乡,需要的篓子最多,种了不少紫穗槐。年轻人冬天就开始出去打工。几个人结成一群,找到要编篓子的人家,讲好了编一个篓子多少钱,就住下来起早贪黑的编篓子。吃过晚饭没什么事,一直编到大半夜。一天下来,可以赚十块钱。那时候的十块钱实在不少,我上高中,后来上大学,一月的生活费刚开始二十块钱,后来也不到三十。堂哥是那群打工者中的一个。堂哥编的不是很快,但是质量很好。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堂哥现在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装修工人。他带着几个学徒,给人装修房子,铺地板、走电路、刷墙、吊顶,什么都干,一套毛坯房子,经他们的手,什么都好了。找堂哥干活的人很多,要排队等候很长时间。年头到年底,堂哥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堂哥虽然残疾,家里条件也还不错。

随着经济的发展,运输苹果开始用各种各样漂亮的纸箱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厂,好像一夜之间就从地下长出来了。紫穗槐条编的篓子没有了销路,有的人家家里堆了好多美观、结实的篓子,一直没有卖出去。

那片紫穗槐被彻底挖掉了。村里人开始寻找新的生计。原来编篓子的那些年轻人,早已经花白头发,有的在家乡辛勤劳作,有的还远离家乡,行色匆匆地走在南方城市的街道上,用他们的双手,艰难的,然而也是坚韧的,编织着他们新的生活。

你可能感兴趣的:(紫穗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