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还是那个房子。
家,还是那个家。
路,还是那条路。
“那个他”还是“那个他”,而我,已经不是那个我。
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切,一切的一切已不是一切。
外婆家到我家里,大概有五六十里,我和“那个他”一前一后地抄山路走着。
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绿色长廊,竹树相拥,微风阵阵,无处不生机勃勃,而我的眼里,竟然没有风景,只有无数个问号和感叹号。
一路上,“那个他”努力讨好我,而我,努力地闭嘴不说话。
当“那个他”弱弱地问我:如果你妈坚决要离婚,你跟谁?
“谁也不跟!”我用鄙视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那你岂不是成了没爸没妈的孩子?
“我没有过有爸有妈的感觉。”
“那栋新的楼房你也不要?”“那个他”指着我们家的方向笑着说。
“我住外婆家就好。”
“外婆老了,总有一天会离开你的,那时你怎么办?”
“大不了当乞丐,四海为家。”
我不知道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就冒出这么多与年龄完全不吻合的话来。
大概“那个他”此时的最低标准,只要我能和他说几句话,他就心满意足。所以,我无论说什么,他都不生气。无论我说什么,他都笑呵呵的,还不时抚摸一下我的额头,极力想表达他内心对我的爱。
他的手一触摸到我的头,我就条件反射似的,立即做出强烈的反抗,或甩头,或快跑。
这便是我和眼前这位有着百分百纯正血缘关系的父亲大人。
远远地,我看到自己久违的家了。
我远远地看到一位个子矮胖,身体臃肿,头发花白,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向我迎来。
说她胖,不是一般的胖。她走路的时候,浑身上下的赘肉跟着抖动,脸部和腿部并不肥,所有重量都在体现了肚子上,肚子滚圆滚圆的,仿佛有七个月的身孕。
“那个他”指着她说,这便是我嫡亲的奶奶。
这个素不相识的奶奶胖归胖,但整个人看上去精精神神,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眼睛鼻子嘴巴也还端端正正,整个看上去有点城里人的感觉。她穿的裤子和衣服花花绿绿的,与乡下人相比,的确多了许多城里人的味道。
奶奶小跑着过来,久久地拥着我,脸近乎贴着我的脸。
我感觉到奶奶的心跳得非常厉害,她的泪水滑落在我的脸上。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哽咽着说:“我的宝贝孙子,我应该几年前就来照顾你,我来得太晚了……”
奶奶哭得稀里糊涂。
我不为所动,神情冷漠。
村里许多邻居过来了。
妈奶拉着我的手,又是哭又是笑地向别人介绍着,骄傲地说,他的宝贝孙子长得和她一样高了。奶奶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脸涨得通红通红,我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快乐和虚荣。
就这样,我和奶奶住在一起了,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学校读书。
奶奶要求我重读。我就稀里糊涂里地重读了六年级。
其实诸多事实证明:重读生极少能真正提高成绩的,何况对我这样没有把学习当一回事,基础差得不得了,没有任何学习细胞的人来说,复读一年,简直是耽误了我宝贵的青春。但在当时,奶奶并没在征求我的想法,直接帮我报读了六年级。
离开外婆后,我特别想念她。有时候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最世界上最可怜的可怜蛋,我最爱的外婆离开了我,眼泪就狂流。
许多时候,我梦见我和外婆对骂着,外婆非常生气,可生一会气,外婆就忍不住笑了,说“你去照照镜子,你看你像个什么妖精了。”望着镜子里,我灰头灰脸的丑样,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的梦境,隐隐约约,躲躲藏藏,却那么真实,那么可亲,那么温暖。
后来听舅妈说,自我离开外婆后,外婆整整半年都睡不着,一直想着我,想着我这个“造孽”外孙。外婆每见到一个人,说得最多的是,我那个“造孽”的外孙小白啊,他是我们这儿最“造孽”的人。
奶奶不同于外婆,她在城里生活了几十年,见过世面,善于言谈。
对过去几十年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其细枝末节都能娓娓道来。
对于生活中的一件小事情,原本不合理的,她也能说得不湿不火,恰如其分。
但奶奶脾气古怪,容易发火。她的某些形象让我想起小时候看的《还珠格格》里的那个容嬷嬷。
她生气的时候,呲牙,扬眉,甚至跺脚,有点像容嬷嬷加巫婆的感觉。
在生活中,奶奶也特别严谨,家里的一切东西都是有条不紊的摆放,即使吃饭,也要把碗里的饭舔得一粒不剩。
在外婆家,我可以和表妹表弟疯得把整个家掀翻,我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和奶奶在一起,是绝对绝对不可以的。
外婆即使生气了,我也不担心,她骂我,我可以骂回她。外婆打我,我就跑,一边跑还一边笑。
奶奶一生气,我就紧张得不行,我会不断地检查自己哪儿错了。
外婆做的菜实在不敢恭维,但我觉得只要外公外婆不吵架,我们就吃得安安心心,快快乐乐。而且我可以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玩饿了,接着再吃。
奶奶的厨艺实在没得说,她总能变着花样,让我的胃舒展起来。但我每次都得毕恭毕敬地添饭,夹菜,慢慢地细嚼,再细嚼。每一次吃饭,我就像完成了一件盛大的事情,那么地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环境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甚至改变一个人一切的一切,包括性格。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非常非常内向了。
我愈来愈害怕奶奶。虽然,我能感觉到奶奶是爱我的。
欲知详情,敬请关注《我那不明不白的青春》连载之三十
作者:危立云不危,曾用名危莉芸,一个人,一支笔,一支笔在寻找另一个世界,一个女人在寻找一个叫梦想的东西。从事过教师、记者、编辑、摄影摄像师、编剧、自由撰稿人等工作,出版过《爱情的面目》《梦里雪飘》等书,小说《那不明不白的青春》拟寻找出版商;主要写忧伤,真切,深度,厚度,直抵灵魂,让人疼痛不已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