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所谓的精英或精致生活,其实是一种符号化社会对人造成的异化。
对于所谓的“精致的生活”,在不同的人那里有不同的定义。因此,在讨论之前,有必要先明确本文所探讨的“精致生活”的具体内涵。本文所指的“精致生活”是这样一类行为或者生活方式,即行为本身的意义已经退居次要位置,而行为背后的符号意义跃居首要位置。也就是说本文探讨的“精致的生活”特指符号化的生活方式。如电影《起跑线》所言,上层社会可能因为一个人对父亲的一句称呼而拒绝与其做朋友。现实生活中的符号化行为也同样比比皆是,比如说一个中产阶级在衣着方面拒绝低端品牌,在出入的娱乐场所方面也要符合自己的中产阶级身份,最终在兴趣爱好、价值观、以及生活的全方面都要符合自己的阶层地位。人们对于这类行为的追求如此痴迷,甚至会出现某些极端情况,比如说,某对夫妻因为对方在经常在低端场所消费而认为对方完全没有生活品味最终选择离婚;再比如,维持这样的符号化生活需要一定的时间成本和金钱成本,不少人为了这种所谓的“精致的生活”而选择独身主义。符号化行为对人的控制可见一斑。从以上描述可以明显看出,符号化行为已经明显对人造成了异化。
02
后工业时代,我们该如何正确理解“异化”?
我们都知道,我们所说的异化是指人的异化。异化的概念在不同哲学家那里都有相同成分,就是说人的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及其产品变成异己力量,反过来统治人或者反对人的一种社会现象。但是在不同哲学家那里也有具体不同的内涵。黑格尔认为绝对精神的自我异化产生了自然界以及人类社会等外部世界,然后又通过对外部世界的扬弃复归于绝对精神。费尔巴哈认为人的类本质的自我异化产生出了宗教,宗教又反过来压迫人、摧残人,人成了宗教的奴仆。马克思认为处于一定社会关系中的人是异化的主体,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是造成异化的根源,也就是说异化是由于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残酷剥削造成的。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异化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劳动产品的异化;劳动过程的异化;人的类本质的异化;人与人关系的异化,其中人与人关系的异化是最为本质的根源,即造成异化的真正原因是资本主义雇佣关系。
目前人类社会进入后工业时代。或者说发达资本主义时代,也可以被说成消费社会。由于后工业时代,依然为资本主义时代,因此异化现象依然存在,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的论断很大程度上依然适用。也就是说,就目前而言,造成异化的根源依然是商品生产关系,依然是资本逐利的天性导致了人的异化。但是异化地形式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因为之前的社会可以被称为生产社会,而目前,我们已经进入到了消费社会。在生产社会,人们更多关注的是产品的物性特征、物理属性、使用与实用价值,在消费社会,人们则更多的关注商品的符号价值、文化精神特性与形象价值。
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明确指出:“堆积、丰盛是(消费社会)给人印象最深的描写特征”,“在丰盛最基本的而意义最为深刻的形式——堆积之外,物以全套或者整套的形式组成。几乎所有的服装、电器等都提供一系列能够相互称呼、相互对应和相互否定的不同商品”,“洗衣机、电冰箱、洗碗机等,除了各自作为器具之外,还含有另外一层意义。橱窗、广告、生产的商号和商标在这里起着主要的作用,并强加着一种集体一致的观念,好似一条链子,一个几乎无法分离的整体。它们不再是一串简单的商品,而是一串意义,因为它们互相暗示着更为复杂的高档商品,并使得消费者产生出一系列更为复杂的动机。显然,提供给消费者的商品绝不是杂乱无章的。在某些情况下,为了更好的诱惑,它们还会模仿杂乱。不过,它们总是想方设法地打开指示性的道路,引导商品网中的购物冲动,并根据自身的逻辑,进行诱导、提高,直到最大限度的投资,达到潜在的经济极限”。这也就充分解释了,在本文开头所描述的现象,为何中产阶级要追求生活全方面的符号化。为什么人们会如此疯狂地追求商品意义的齐备。鲍德里亚认为,这源于完美的诱惑。这里,意义不是通过思考或论证产生的,也不是早就预设好的,而是暗示的,根据具体的情境生发的,并且正好契合连锁的心理反应。
03
异化带来的后果:人被压制,人的精神和意志被消解。
我们知道,异化是指人的物质或者精神产物统治人或者反对人的一种现象。那么,异化必然会带来主体受到压制,甚至被消解的后果。而鲍德里亚认为,18世纪以来对主体神话消解的最厉害的正是消费社会本身。因此,消费社会也是对人造成的异化最为严重的时代。在消费社会中,鲍德里亚认为:”‘需求是生产的结果’是不对的。需求体系是生产体系的产物才是正确的(主体的需求体系是被生产出来的,即主体的需求体系是被控制的,主体性受到压制)。两者的意义有很大的区别。根据需求体系,我们知道需求并不与相关的物有关,并不是一个一个的产生的,而是作为消费力量,作为更大的生产力范围里总体的支配性力量出现的。”正是由于“需求体系是生产体系的产物”,鲍德里亚认为:“消费被规定为排斥享受的”。因为“作为社会逻辑,消费建立在否认享受的基础上。这时享受也不再是其合目的性、理性的目标。而是某一进程中的个体合理化步骤,而这一进程的目的是指向他处的。享受会把消费规定为自为的、自主的和终极性的。然而,消费从来都不是如此。人们可以自娱自乐,但是,人们一旦进行消费,那就绝不是孤立的行为了(这种‘孤立’只是消费者的幻觉,而这一幻觉受到所有关于消费的意识形态话语的精心维护),人们就进入了一个全面的编码价值生产交换系统中,在那里,所有的消费者都不由自主互相牵连。在此意义上,消费和语言一样,或和原始社会的亲缘体系一样,是一种含义秩序”。“消费系统并非建立在对需求和享受的迫切要求之上,而是建立在某种符号和区分的编码之上”。“财富和产品的生理功能和生理经济系统(这是需求和生存的生理层次)被符号社会学系统(消费的本来层次)取代,而物品和财富这种有调节流通的基本功能和话语流通的基本功能是一样的:即保障某种特定的沟通”。
04
所谓的个性消费,从来都不是个性化的。
在消费社会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个性化消费,然而,在个性化消费中,主体性依然受到全面的压制。鲍德里亚认为个性化消费“从来都不是个性的。它们都是区别的,都是边缘的且组合的。也就是说它们从属于差异的工业化生产——正是通过这种生产,消费系统被最有力的规定了。人们身上真实的差别使他们成为矛盾的存在。而‘个性化’的差异再也不会把个体互相对立起来,它们都是根据某种不确定的等级进行等级划分并向某些范例汇聚,它们正是以那些范例为出发点生产和再生产出来的。无论怎样进行自我区分,实际上都是向某种范例趋同,都是通过对某种抽象范例、某种时尚组合形象来确认自己的身份,并因而放弃了那只会偶尔出现在与他人及世界的具体对立关系中的一切真实的差别和独特性。区分鉴别的奇迹和悲剧就在于此。于是,整个消费进程都受到人为分离出来的范例(比如洗涤剂的商标)的生产所支配,在这种生产中存在着与其他生产领域中相同的垄断性趋势。存在着差异性生产的垄断性集中化。抽象地来说:垄断和差异在逻辑上是无法兼容的。它们之所以可以共存,恰恰是因为差异不是真正的差异,它们并没有给一个人贴上独特的标签,相反,它们只是标明了他对某种编码的服从、他对某种变幻的价值等级的归并”。
因此,鲍德里亚继续阐述道:“应该看到消费并不是围绕着某个个体组合起来的,因为根据名望或雷同的要求,个体的个人需求是以集体语境为索引的。其中首先有一种区分的结构逻辑,它将个体生产为‘个性化的’,也就是生产为互相区别的,但是根据某些普遍范例及它们的编码,他们就在寻找自我独特性的行为本身中相互类同了。被置于个体符号之下的独特性/类同性并非主要的:这只是真实体验的层次。基础的逻辑是置于编码符号之下的区分/个性化逻辑。换言之,雷同并不在于地位的平等化、集体有意识的同质化(每个个体都向他人看齐),而在于以下这个事实,即共同拥有同样的编码、分享那些使您与另外某个团体有所不同的那些同样的符号。正式与另一个团体的差异造成了团体成员们之间(有别于雷同)的相同。一致是通过差别建立的,而雷同的效应只是其结果。这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这要求把一切(尤其是关于消费的)社会学分析从对名望、对‘模拟’的现象学研究、从有意识的社会活力的表面领域转移到对编码、对结构关系、对符号及区分物资系统的分析上来,转移到某种关于社会逻辑的无意识领域的理论上来。因而这一区分系统的功能远远超越了对名望需求的满足。如果我们接受了前文所提到的假设,就会发现这一系统从来不依靠人们之间的(独特的、不可逆转的)真是差别,使之成为系统的,恰恰是它取消了(必然不同的)每个人本来的内容、本来的存在,取而代之以作为区分符号进行工业化和商业化的差异形式。它取消了一切原始品质,只将区分模式及其系统生产保留下来。在这一层面,差异不再是排他性的:它们不仅仅在模式组合中合乎逻辑地互为诉求(就像不同的颜色互相作用一样),而且在社会学意义上也是如此:这便锻造了团体整合的差异交换。于是像这样编了码的差异,远远没有将个体区分开来,而是相反被变成了交换材料。这是一个基本点,通过它消费被规定为:1,不再是对物品功能的使用、拥有等等;2,不再是个体或团体名望声誉的简单功能;3,而是沟通和交换的系统,是被持续发送、接收并重新创造的符号编码,是一种语言。从前,出生、血缘、宗教的差异是不进行交换的:它们不是模式的差异并且触及本质。它们没有“被消费”。如今的(服装、意识形态、甚至性别的)差异在一个广阔的消费集团内部互相交换着。这是符号的一种社会化交换。并且一切之所以能够这样以符号的形式相互交换,并非归功于某种道德‘解放’,而是因为差异是依照将它们全部整合成为相互承认的符号的那种命令被系统地生产出来的,而由于这些差异是可以互相取代的,因而它们之间并没有比高和低、左和右之间更多的紧张或矛盾。”
因此,正如鲍德里亚所言,消费社会的符号化倾向给人造成的异化程度是空前的。在资本主义的发展过程中,先后出现了商品崇拜,资本崇拜,而我们目前正在经历符号崇拜。在符号崇拜下,人的价值屈从于符号的价值,人的本质异化为符号的意义。人生的意义必然伴随着对本真意义的渴求,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这一历史呼唤再次显得尤为重要。因此,我们可以再次省察,当一个人为了追求所谓的“精致的生活”、所谓的符号化行为而不惜一切代价的时候,那么这种行为背后却是存在着一种拜物教式的狂热。
05
鲍德里亚的警告
为了让人们更好的理解符号给人带来的异化,鲍德里亚摘抄了如下两篇文本来加以说明。前者引自《世界报》,后者摘自一份女性杂志。
“没有一位女人,不管她如何挑剔,在得到一辆梅赛德兹-奔驰的时候仍然感到不能满足自己个性的欲望和品味!从皮革的颜色、装饰及车身颜色直到轮罩,梅赛德兹的标准款式或可选款式向人们提供了一千零一种便利。至于男人,尽管他考虑的是汽车完美的技术性能,他也会心甘情愿地去满足他妻子的欲望,因为他会听到他妻子称赞他的好品味感到自豪。根据您的欲望,梅赛德兹-奔驰提供了76种不同的喷漆和697种内部装饰款式供您挑选...”
“找到自己的个性并肯定它,这便是成为真正自己的乐趣。通常这并不费力,我曾长久的寻找,后来我发现将一小撮头发染成明亮色调就足以和我的额头及眼睛一起创造一种完美的和谐,这种金黄色,我在丽丝达牌系列染发剂中找到了它...用了这种如此自然的丽丝达金黄色,我并没有改变:我比任何时候都像我自己了。”
对于这两则广告,鲍德里亚如此评论道:“这一消费基本主题的所有矛盾都明显的反映在用来表达它的词藻技巧中,表现在对那神奇而不可能的综合所进行的永恒尝试中。假如我是某人,我能否‘找到’他的个性?而既然这种个性萦绕着您,那么您在那里呢?假如我是我自己,我还要‘真正地’成为我吗——或者说,假如我身上还附着着一个假的‘我自己’,那么‘一小束明亮色调’是否就足以恢复存在之神奇统一?这种‘如此’自然的金黄色意味着什么?它是否那么自然?如果我是我自己,那么我怎能‘比以往’更像我自己:难道昨天的我不完全是我自己吗?我可以把我培养成我的二次方吗?我可以申明我像企业活动中某种增值一样是我自己的附加值吗?我们可以找到成千上万个这种缺乏逻辑性的例子,正在侵蚀着如今一切具有个性特征的东西的这种内在矛盾的例子。”
结语——
物质需求的符号化其实也是符合市场价值规律的,其实早先经济学界就普遍认为,不是价格围绕着价值波动,而是众多不同的主观价值造成了各种偏好,物品的价格是由边际效用来决定的。由于边际效应只与供应量和主观偏好相关,因此,价格是主观需求和资源供应的产物。过度差异并形成等级化的物质需求多数是用来填补欲望的,消费社会中,当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不在均等时,饮鸩止渴般的让灵魂通过物质差异化等级化区别于他人,才能摆正他们内心的天平。
说这么多,其实中国古典哲学也曾提到过关于人对物质追求的几种状态,“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而且劝诫人们要做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其实像颜回那种“一箪食,一瓢饮”的生活价值观,不也是一种精致生活吗?所以佛家也讲,看心不著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