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狠起来，是有多可怕。
怎么就不能善良一点呢？！
爱情不该是这个样子呀？！
0
苗琪琪心里是有一道疤的。
苗琪琪的疤，是王晓驰留下的。
王晓驰记得，给苗琪琪留下那道疤时，自己也疼得险些晕过去。
王晓驰是男的。苗琪琪是女的。
那时，王晓驰职高毕业一年了，混着，前途未卜，甚至也没想过什么鸟前途。
王晓驰和同学赵铁、梁旭每天傍晚都蹲在街口。
赵铁家里给他办了水泥厂的工作，他嫌灰大，没去。
梁旭进了公安系统，是司机。
王晓驰挺会说笑话的，都是荤的，赵铁和梁旭爱听，跟着傻乐。
他们一起笑的时候，就看见了苗琪琪。
1
那时，苗琪琪刚刚结束高考，闲在家里，对一本无望，对二本惦记，对三本和高职不屑，但又唯恐什么都没有，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
她时而会出去和同学小聚一下，遇到班里热切的男生，是要躲一躲的。
她觉得他们又幼稚又傻，关键是不好看。
她是喜欢好看的。
她和最要好的同学讲过，尤其是那种丹凤眼，好看的，她是有些欲罢不能的。
其实，王晓驰不是丹凤眼，也并不怎么好看，样貌上，只是说得过去罢了。
但是，梁旭是。
2
王晓驰、赵铁和梁旭齐刷刷看向苗琪琪的时候，她正从楼门走出来。
王晓驰说，小脸儿挺标致。
赵铁说，腿真长。
梁旭说，像小兔子一样——你看那胸脯。
苗琪琪从他们面前走过去，目不斜视的。
苗琪琪的背影挺拔、顺溜，还带着耳朵，她听到他们三个在议论她呢。
赵铁说，梁旭，她和你家住一个楼。
梁旭说，我想掐一把她的腰。
王晓驰什么也没说，嘴巴却是半开的。
赵铁说，要是再白一些，就完美了。
梁旭说，倒也黑得挺干净，不赖呢。
赵铁说，你敢勾搭？
梁旭说，我有把握。
王晓驰说，操，都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
梁旭说，真的，我以前注意过她，她经常看我的。
王晓驰和赵铁都笑了。
梁旭来劲了，等她回来，我就追她。
王晓驰说，算了吧，家住那么近，搞出事情不好看。
梁旭说，操，管那个？
后来的话，苗琪琪没听到，她已经走得好远了。
苗琪琪觉得他们怪无聊的，但也说不上不开心，她想，他们和街上那些油腔滑调的小青年也差不多，狼心兔子胆的，有本事单独来找我试试，大嘴巴甩死你。
不过，她是真的看过梁旭的，梁旭是丹凤眼嘛，还好看。
王晓驰他们后来去逛夜市了，好像就忘了这茬儿。
其实，王晓驰心思是被苗琪琪牵走了的。
他特别想再看到她，可又害怕再看到，他怕梁旭真的去追。
本来不爱玩牌的王晓驰，生生买了副扑克，和他们耍到夜深，被画了一脸王八。
3
王晓驰此后经常单独到梁旭家楼下坐着。
看见梁旭的父母，说等梁旭呢。
看见梁旭回来，说一起等赵铁吧。
可是，他没再看见苗琪琪从楼门出来。
那种空荡荡失落落的感觉，不太好受。
后来，王晓驰才知道，苗琪琪那几天去了大连，看爸爸。她是单亲，平时和母亲生活。
苗琪琪回来后，也不大出屋子。
偶有一天，她去食杂店买东西，就看见了坐在对面水泥管子上的王晓驰。
王晓驰看起来有些兴奋，有些慌张，冲她挥手，假装很熟悉的样子。
苗琪琪看了一眼王晓驰，没做理会。
王晓驰就追了过去。
苗琪琪停下来，狠狠地瞪王晓驰，满眼的“你过来试试”。
王晓驰就有些不会了，东张西望的。
苗琪琪瞪了一会儿，走了。
王晓驰不知所措的，就又回到水泥管子上坐了下来。
王晓驰看见苗琪琪提着一袋子东西又回来了，进了楼门，但没再看他，对着他的后背仿佛有一大堆大写的傻逼。
本来大晴的天，王晓驰就感觉灰突突的了。
王晓驰搞不清自己紧张的是什么，他这些天想了好多的话呢，不知道刚刚都跑到哪里去了。
王晓驰仔细地琢磨了许久苗琪琪的眼神，那是拒他千里之外的。
他不愿意承认，但却没办法不承认。
王晓驰沮丧地抽了棵烟，再抬头，竟看到三楼的一个阳台上，苗琪琪一闪而过。
王晓驰怀疑苗琪琪曾在那里偷看了自己的。
王晓驰心里就又有些波澜起伏，可不敢确定，怕是自作多情，也怪寒碜的。
王晓驰有些口干舌燥呢。
太阳早就照过来了，他不觉间出了很多的汗。
实际上，苗琪琪的确去阳台看过一眼王晓驰，虽然有点远，但她断定他不是丹凤眼的。
苗琪琪就再没去理会他。
王晓驰一直坐到了太阳落山。
梁旭的父母下班了，梁旭也下班了，赵铁也过来了，一嘴吃晚饭就下的大葱味儿。
直到梁旭擦着嘴巴上的油花下楼和他们打招呼，王晓驰也没想起自己一天没吃饭了。
他们东一嘴西一嘴的胡说着，就又看见了苗琪琪。
王晓驰故意没再看她，要给赵铁和梁旭讲个新段子。
梁旭没听，屁颠颠地向苗琪琪走过去。
王晓驰盯着梁旭，眼睛都不会眨了。
苗琪琪停下来，狠狠地瞪梁旭，满眼的“你过来试试”。
梁旭又上前一步，笑眯眯地看苗琪琪。
苗琪琪依然怒目相向，但她被那双丹凤眼看得有些耳根发热。
梁旭说，今天是我生日……
苗琪琪根本没往下听，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楼里。
王晓驰和赵铁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梁旭说，笑个鸡毛掸子！她喜欢我，她眼神不会撒谎。
王晓驰和赵铁又笑开了。
苗琪琪从阳台的窗子探出了头，还是那样狠狠地看梁旭。
梁旭就走到楼下，仰脖子想给她说两句话。
梁旭刚张开嘴巴，苗琪琪就把一大缸子的水泼了下来，淋得梁旭龇牙咧嘴的。
王晓驰和赵铁嗓子都笑疼了。
梁旭愤怒地数落着，还鸡巴乐，开水！
王晓驰回去的路上想，太特么可爱了。
4
事情变得很突然。
王晓驰和赵铁、梁旭再凑到一起的时候，却发现苗琪琪也混在他们中间了。
苗琪琪给梁旭浇了开水，她妈怕出事，带着苗琪琪到梁旭家探望、道歉。
其实，说是开水，也不过就是温开水，并没怎么样的。
梁旭和父母也表现得很大度，两家人就在一起说了说话。
苗琪琪此间没敢再看梁旭的丹凤眼。
梁旭当着家长，也很有礼貌的样子。
但两家人是留了电话的，回头，梁旭就给苗琪琪打了电话。
第二天，梁旭便以苗琪琪的男朋友自居了。
苗琪琪也没反驳。
苗琪琪心里想，他的丹凤眼真的挺好看的呢。
王晓驰看着苗琪琪和梁旭走在一起，心里翻腾得要死。
王晓驰看见梁旭拉苗琪琪的手了，苗琪琪把手抽走了，王晓驰才偷偷舒了口气。
赵铁悄悄问王晓驰，你喜欢苗琪琪。
王晓驰没作答。
赵铁说，算了，都是同学的，伤和气。
王晓驰想想，这话也对。
四个人就在一起玩耍了，晃晃悠悠，看起来也不尴尬。
梁旭还会催着王晓驰说段子，王晓驰看着苗琪琪，说，不好。
梁旭说，有什么不好，正好给她开开脑筋。
王晓驰也想让苗琪琪笑一笑的，就说了个半荤不素的。
苗琪琪竟然笑得不行，一点没介意。
王晓驰就铆上了，一个接一个的，一个比一个荤。
苗琪琪说，笑出腹肌了。
梁旭就趁机摸了下苗琪琪的肚子，说，不会吧？
苗琪琪打开梁旭的手，又咯咯地笑了。
5
趁周末，梁旭把单位的车开了出来，带着他们一起去爬山。
王晓驰和赵铁走在前面，梁旭和苗琪琪走在后面。
到山顶，梁旭和苗琪琪便不见了。
王晓驰就很慌，赵铁说，你还想着她呢？
王晓驰说，梁旭是真的嘛？
赵铁说，起码现在是吧？
王晓驰说，苗琪琪挺好的，可不能就耍耍。
赵铁说，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吧？
王晓驰突然感觉自己像被踹下了山崖，万念俱灰的。
也没恋过，不知怎么就特么失恋了。
王晓驰打了个短工。
也算是……给不和他们来往一个理由了吧。
赵铁来过，见他真把自己搞得很忙的样子，也没好再打扰。
梁旭带苗琪琪也来过，他躲开了。
王晓驰从那以后很长时间，再没给谁说过段子。
王晓驰自己也不大笑得起来了。
王晓驰感觉时间过得好慢，度日如年的。
6
有一天，王晓驰正在工作，工友说，有个女孩来找他。
居然是苗琪琪。
王晓驰愣了片刻，不知如何是好。
苗琪琪只是说，好久不见了，正好路过，就来看他一眼。
王晓驰问她，梁旭还好吧？
苗琪琪说，不知道，我们分手了。
王晓驰就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这么快？
苗琪琪没再说话，低着头，蹭一只脚。再抬头的时候，是笑了的，不过，眼圈红红的。
苗琪琪说，哪天你休息，我们去爬山吧。
王晓驰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们这儿基本没休息日的。
苗琪琪笑了下，便离开了。
苗琪琪走了以后，王晓驰就乱了，已经开始熟练的活计，被做得颠三倒四的。
那天和那天之后的几个晚上，王晓驰都在失眠。
王晓驰的眼圈都黑了。
7
王晓驰和赵铁通了个电话。
赵铁说，他们的确分了，梁旭嫌她太粘人，还管东管西的。
赵铁说，梁旭之前在单位里就看好了一个的，甩了她，立马和那人好上了。
赵铁说，你要是还喜欢她，我帮你追追？
王晓驰说，不用。
那天晚上，王晓驰还是失眠，干脆就出去溜达。
鬼使神差的，他就转到梁旭家的楼下，当然，也是苗琪琪家的楼下。
他往上看了看，整个楼都是黑洞洞的。
王晓驰站了不知多久，把自己都站空了，就木木地要往回走，却听见有人在上面小声喊他。
苗琪琪很快跑了下来。
王晓驰发觉整条上呼吸道里有股咸咸的味道，他想，眼泪流到了里面，还不算丢人吧？
苗琪琪说，我知道你喜欢我。
苗琪琪说，你这样闷闷的，我特别难过。
苗琪琪说，我过去很瞧不起胆小的男生，现在觉得，胆小的男生，也挺好的。
王晓驰说，我们明天去爬山吧？
苗琪琪说，你们不是没有休息吗？
王晓驰说，我辞职了。
8
王晓驰和苗琪琪坐着中巴就到山里去了。
他们去得很早，山上还有一层薄薄的雾，湿湿的，舒服极了。
王晓驰和苗琪琪都是一夜没睡了，但都很精神的。
他们走走停停，偶尔说说话，太阳就把雾气赶走了。
王晓驰发现，这里是可以看见海的。
上次来，怎么没看见呢？
上次来，王晓驰觉得山路特别长，这次却发现，路是很短的，还没走够，就到了山顶了。
山顶有个旧旧的铁亭子，亭子里有一圈龟裂斑驳的木座椅，木座椅后面是两根围着亭子的栏杆，王晓驰坐到栏杆上，心旷神怡的。
苗琪琪坐到木座椅上，看王晓驰笑。
王晓驰问，笑什么？
苗琪琪说，想起你说荤段子，你可真流氓。
王晓驰说，有吗？
苗琪琪说，起码是思想龌龊吧。
苗琪琪说着自顾自就又笑起来。
王晓驰想，要是换作梁旭，可能会借着这个由头，真给他流氓一个看看吧？
王晓驰想，我怎么在这时候又想起梁旭了？
王晓驰心里轻轻地扎了一下。
苗琪琪说，我有点困，躺下稍微睡会儿，你不会笑话我吧？
王晓驰说，为什么笑话？但这木椅子怪硬的，你不介意，就枕到我腿上吧。
王晓驰从栏杆上退下来，坐到木座椅上，拍了拍大腿。
苗琪琪大概真是很疲倦了，枕上去，就睡了。
王晓驰一动也不敢动，他想摸摸苗琪琪的头发，又怕弄醒她，干脆把一只手搭到了栏杆上，另一只手放到了自己那条闲着的大腿上。
王晓驰还是一点也不困的，他想，他怎么舍得困呢？
他想，就这样一辈子，该多美。
9
此后的好些日子，他们几乎天天都来爬山。
王晓驰壮着胆子拉了苗琪琪的手，苗琪琪竟然就让他拉着了。
在那个旧亭子里，王晓驰又壮着胆子吻了下苗琪琪的脸，苗琪琪向后闪了一下，王晓驰猛然就有些冲动，跟了上去，狠狠地吻了苗琪琪的嘴唇。
那个吻，特别的长，一直到太阳都偏西了，一直到苗琪琪轻轻敲他的后背。
王晓驰好酣畅呢，原来吻是有回味的，原来吻可以好到让人浑身通透呢。
王晓驰过去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王晓驰现在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了。
他们来爬山，都是坐城郊中巴往返的。
那天在路上，苗琪琪问王晓驰，你会开车吗？
王晓驰说，不会。
苗琪琪说，你应该学一下的。
王晓驰想，也是啊，得学一下的，将来可以开车带她来爬山。
回去之后，王晓驰就到驾校报了名。
为了学得快一些，他报了全勤的，每天练得特别认真，当然也就把和苗琪琪爬山的事情暂时耽搁下来了。
待他要考驾照的时候才发现，苗琪琪已经准备上大学了。
苗琪琪考上了大连的一所大学，据说想换一个好一些的专业，她爸爸在那边找了人，让她先过去一下，和人见一面。
苗琪琪去大连那天，赶上王晓驰的驾照理论考试。
苗琪琪说，又不是见不到了，你就别送我了，先考试吧。
王晓驰想，也是。就没去送。
再之后，他就联络不到苗琪琪了。
直到那年的国庆节。
10
算起来，王晓驰正好有四十六天没有苗琪琪的消息了。
所以，突然接到苗琪琪的电话，王晓驰就像疯了一样骑车赶到了苗琪琪家的楼下。
苗琪琪看起来不大热情的样子，王晓驰就有些不好的预感。
苗琪琪靠在楼体的山墙上许久，终于开了口。
苗琪琪说，对不起。
王晓驰说，怎么了？
苗琪琪说，以后，你就别找我了。
王晓驰看着苗琪琪，想看出什么，可什么也看不出。
苗琪琪说，我回去了。
苗琪琪转身就往回走，被王晓驰拉住了。
王晓驰说，是又有男朋友了吗？
苗琪琪摇头。
王晓驰说，我真想知道原因。
苗琪琪说，我不想骗你。
王晓驰说，你不用骗我。
苗琪琪犹豫着，说，你不是丹凤眼。
王晓驰说，什么意思？
苗琪琪说，其实，我一直喜欢的是丹凤眼的男孩。
王晓驰顿了一下，看着苗琪琪的眼睛，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你一直爱着梁旭？
苗琪琪沉默了很久很久，很艰难地点了点头。
苗琪琪说，真的对不起，我让你带我爬山，我让你学车，都是希望能找到和梁旭在一起的感觉。
王晓驰觉得胸口都快炸裂开了，但却出奇的冷静。
王晓驰说，连接吻也是吗？
苗琪琪没看出王晓驰的淡然是装出来的。
她预想过说出这些之后的画面，她怕出现当街嘶吼，她怕王晓驰苦苦哀求，她怕王晓驰流出眼泪，但，王晓驰都没有。
其实，王晓驰的心在滴血呢。
王晓驰却笑了出来，笑得还很自然，又好像不经意地追问了下，连接吻也是吧？
苗琪琪很小很小地点了下头。
王晓驰笑得嘴都咧开了。
苗琪琪说，你笑什么？你能不笑吗？我怎么觉得你笑起来，比你哭，还让我害怕呢？
王晓驰说，怕什么？我又不吃人的。
苗琪琪说，我怕你伤心。
王晓驰说，哦，你希望我伤心。
苗琪琪说，好了，不说了，我觉得这样下去，也成了纠缠了。
王晓驰被“也成了纠缠了”这几个字重重地砸到了。
但王晓驰依然保持着体面的微笑，说，你既然这么坦诚，那我要继续撒谎就不好了。
苗琪琪本来都要走了，听到这话，停下来，很奇怪地看他。
王晓驰说，说实话吧——我和梁旭都要玩一玩你，只是石头剪刀布的时候，我输了，他先来。
王晓驰说，知道我为什么不上你吗？
王晓驰说，因为，我嫌你脏。
苗琪琪一下就懵掉了。
王晓驰说，拜拜。
王晓驰骑上单车，飞快地蹬远了。
苗琪琪早就看不到他的背影了，但她还是看着。
苗琪琪想骂人，可嗓子却只能发出咕咕的声音，她的喉咙像被扼住了，憋闷得浑身颤抖。
街口过往的人，都好像带着毛边，虚虚的，划过来，划过去。
11
苗琪琪不知什么时候怎么走回到家里的。
她看哪里都有些不好分辨真假，一切的确是浮云和泡影了。
从那以后，苗琪琪就以为自己长大了。
王晓驰再没参加驾照考试。
王晓驰到现在也不会开车。
王晓驰曾经几次路过那座山，没再爬。
王晓驰再没见过苗琪琪。
当然，苗琪琪也再没见过他。
从那以后，王晓驰放弃了自己笑的权利。
12
人狠起来，是有多可怕。
怎么就不能善良一点呢？爱情不该是这个样子呀？
可能，真象有人说的，哪有爱和被爱，只有相爱，才是对的吧。
其实，挺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