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堰

        黄土高原上的山圪崂崂上有个小村落叫无人堰,无人堰住着两户人家,两户人家两个姓氏,听卢富贵爹说他家祖上是他老老老爷逃荒至此落地生根。华兴国爹说他家是祖祖辈辈生息这里,有族谱,在这无人堰算得上是根红苗正的大户,但老华家四辈以来代代单传,轮到华兴国这小子,竟然三十还没讨个媳妇活成人,华兴国大学毕业,志不在这一眼望出去就是连绵起伏的深山老林里,算是见识过大世面了,兴国爹烟袋锅子墙面上嗑得铛铛直响,提起兴国的婚事嘴吧唧吧唧深吸不止,一锅磕了又一锅,烟袋把儿左侧牙咬住,左手擎住烟布袋子,右手食指大拇指深探捏一小嘬,放在烟锅里捻了捻,褐黄色的食指在火星子上按了又按,生怕燃不尽自家种的烟叶子,兴国睡在炕窗前闭目不语。

        “富贵爹给你邻村瞅得个人家,汝子是没文化,但个子高,实诚。”兴国爹说一句顿一下,“关键是人家不嫌你年纪大,说你有文化,今天过去相一下。”

        “你看去,你说行就行。”兴国知道他爹铁了心要今年抱孙子,大正月扣住不让走,坦言结完婚才让兴国走南闯北,现在三月将尽,每天像照金元宝一样守着兴国,兴国不说还好,一句顶得兴国爹哼了一声,烟锅子啪啪地上磕了几下噌站起身,兴国妈赶紧搡搡兴国腿催促兴国洗洗脸,“你还想上天去捅窟窿了!”手背后,头一拐,冲夹在中间的兴国妈吼道:“还不是你惯的这副好模样?”兴国妈不语,朝兴国袄襟子上拽,兴国甩了甩臂,下炕走到后窑地,搬了个凳子坐下生闷气去了。

      卢富贵和华兴国同龄,卢家虽为外来户,几代繁衍下来人丁却超过华家。卢富贵18岁结婚,儿子都11岁了,取名叫卢家旺。兴国爹心心眼眼羡慕,卢家旺大年初一遇见兴国爹亮哇哇喊了声爷爷,激动的兴国爹掏了百元压岁钱,粗糙的干活手龟裂得就像疙针一样在卢家旺脸蛋上不住摩挲,卢家旺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捏着鼻子劝道:“爷爷手上烟味太大了,应该注意身体健康。”兴国爹差点感动的落泪,仿佛看见兴国的孩子似的。

        卢富贵和桃红早早结婚,两人都是小学文化。桃红开口高喉咙大嗓门,富贵成天骂骂咧咧,夫妻俩分分秒秒脖红筋炸能生活这十几年实属不易,桃红才29岁却活成了49岁的模样。兴国爹一提起桃红为卢家延续香火的丰功伟绩时兴国就回敬道:“像桃红这样的媳妇娶回来就是过年时当门神用的,不用说防恶人了,就是魑魅魍魉也绕道三里走哩。”

        “哈!你有本事取回个天仙女来让世人瞅瞅?”兴国爹不屑兴国满腔的咬文嚼字,父子俩这些年扛了不知多少架,兴国只要出去就从来不会想回家,每次都是兴国妈连哭带求骗回来,兴国这次暗暗下决心,一旦出去就算他妈真死了也是不会牵肠挂肚。说话间富贵爹急匆匆掀开兴国家门:“兴国爹,快跟我走!”兴国一家鞋都穿不办就听见富贵妈哭喊:“我的傻儿啊!”兴国看见富贵手里紧抓一把锃亮的菜刀,桃红跑的鞋也落了一只,不远处白色的轿车门嘭一关留下一路灰尘就走了,兴国爹夺下菜刀叹了口气。人们围住谁也不说话,就听见富贵呼哧呼哧喘粗气。

        原来桃红网上聊得一老板,私下会了几次面终是奋不顾身抛下家旺走了,一通折腾后兴国合力众人把富贵拽扯回家。无人堰一片静寂,兴国爹默默抽着老旱烟,午后的阳光像金子一样灿烂,从窗户上投射在躺炕上的兴国身上,兴国呆呆望向起伏的山脉,他爹坐在街外的树墩子上,白色的烟雾徐徐上什,佝偻着脊背嗑了几声,像老旧的石狮子,兴国突然有点心疼父亲,感到他爹不像从前魁梧有力,或许富贵了无牵挂的神态似乎让兴国看见生命被活活剥去的痛惜,他决定去看看这个没文化的姑娘。

        “爹,明天我们去看看。”兴国接过妈妈手里的茶杯递给父亲。兴国爹没有吱声咕咚咕咚几口喝完,把吸到嘴里的茶叶又唾回茶杯,又嗑了几声拿起烟袋,须臾又放下。

        第二天兴国见到杏花,只见杏花眉毛画的就像舞刀的关公,嘴大口红鲜红,笑起来似乎刚吸完血的吸血鬼,兴国爹寒暄几句就喊兴国回家,“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主吧,想走就走吧!”父子俩一路一前一后不搭理,兴国爹忽然对兴国说,兴国低头走着,有些冲动想上前扶扶父亲。三月的原野,杏花满山遍野,花香扑鼻,兴国舜而轻快了许多,仰头深深吮吸微风中撩人和煦的那份温柔,他从来没有如此的畅快淋漓,从来没有如此的双肩飘忽,从来没有如此的热爱脚下的这片黄土。

      自从见过杏花后,兴国不再嚷着叫着要出去,他觉得父亲的愿望很简单,不过分,确实自己也老大不小了,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退一步他也觉得这些年在外闯荡着实不易,蜗居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食不果腹,偶尔感冒咳嗽一下就得泡几天方便面。外面的世界是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但外面的心酸与困顿也是咬着牙往过捱……在外受得苦一瞬间下了眉头继而又像老牛咀草一咕噜又泛在心头,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沿着鼻梁滴答掉到手背上,兴国伸出右手食指揩揩,捏了捏清涕顺手抹在裤兜里,当下决定一并清明节给爷爷烧了纸再走吧。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兴国爹开春以来几乎把无人堰的厕所掏了个遍,扒草锄茬,每天早出晚归。兴国早上醒来看见父亲又起身犁地就麻溜下炕,“你起这么早干啥?”兴国爹干涩的喉咙问,“和你去犁地。”兴国低低说,“还不知要干甚了,睡你的去吧!”兴国爹一贯的气哼哼,说着甩手掖掖门走了。兴国眼眶有些湿润,以前老受不了父亲像包公一样的铁血霸道,觉得父亲蛮不讲理又少本没事,甚至有些瞧不起父亲不堪的活着……

        兴国爹平时十二点多才回来,今天十点多就荷锄而归。一进门不言不语,兴国正要问咋了看见杏花后脚跟进来,“相了这些天咋啥话不说?”杏花劈头盖脸问兴国,兴国不知怎么回答杵在院中央,四目相望。杏花不仅眉毛倒立,还是三角眼,高鼻梁,高颧骨,“你让说甚了,没人要了跟我吧!”富贵掀起门帘打趣道。杏花转头看富贵,浓眉大眼,身板高挑,脸上棱角分明,皮肤白皙,虽说桃红老糙,这富贵倒多了生活磨练,似乎更有男人气息,“行么,啥时娶了?”杏花扬起眉追逼,富贵挠挠后脑勺接不住茬,兴国妈拉拉杏花胳膊,“先到屋里坐坐。”富贵说:“婶子,我先走了。”

        中午吃过饭,杏花说要回家,兴国爹叫兴国送送。自从桃红走后,富贵难过不到三日就好像啥事没发生一样,桃红走了的当天桃红父母上门给富贵说了几箩筐赔情话,说女儿就当死了,女婿、外孙永远都认。富贵妈大病一场,富贵看见家旺不由落泪,他答应输液的母亲看在家旺的份上以后不再舞刀弄棒折腾了,和桃红算是桥归桥,路归路。兴国和富贵送杏花回村的路上,富贵有一句没一句搭讪杏花,俩人不时嘻嘻哈哈笑得山谷回音飘荡,兴国跟在后面不知不觉落了几丈,觉得有富贵护送正好,半路上他折身往回走,一路采集盛开的鲜花,有黄色的迎春花 、粉色的桃花、白色的杏花,中间参杂几支枯褐的狗尾巴草,十分别致。

        自从送杏花回去富贵就再没去兴国家游窜。兴国喜欢傍晚时分坐在街外的树墩子上看晚霞,瞭天际绵延的山脉。近乎天黑起身拍拍屁股准备回家被倚墙根的家旺吓了一跳,“家旺,你干啥呢?快回家去。”家旺左手拿一串糖葫芦右手在地上过来过去拨拉,“咦?谁给你买得糖葫芦呢?”家旺不吃也不吱声。兴国抱起家旺往回送,刚进大门就听见有个女人悻哈哈,家旺

你可能感兴趣的:(无人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