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一个小小的壶形世界里,住着一位名叫金卡卡的魔法师,他法力高强,主宰着整个壶形世界。但这对他没什么值得称道,因为在这个世界里,除了少见的会说话的花草鸟兽,只有他一个人类。
虽然如此,金卡卡的生活是充满欣喜的。他有一朵会说话的金色玫瑰,他深深地被她吸引,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欢乐。
但有一日,玫瑰枯萎了,金卡卡悲痛万分,自此之后,他陷入了永远的忧郁。
时光轮转了万年之久,这一日,金卡卡平躺在荒野中心的一座山丘上。他的身边是他唯一的朋友,一棵刚刚从地皮中钻出的会说话的尾草。
“多谢你走十几里的路前来看我。”那尾草正随风舒展着它新长出的嫩叶,“为了感谢你,我要告诉你一件怪诞而美丽的事。”
金卡卡望着天空,他的金色蓬发随风摇曳,碧蓝瞳孔浸满哀伤,这里能够长出一棵会说话的尾草,这本是令人开心的事,但他常常想到尾草寿命不长,不久之后,他会枯萎凋零,之后又会剩下自己一人守护这荡荡世界的漫漫时光。
“花总是会枯萎的。”金卡卡低声叹息。
“你不想听么?”尾草见金卡卡没有答复,热情稍稍减淡。
“我很想听。”金卡卡坐起,嘴角浮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我很久没有做过美丽的梦,也很久没有听过怪诞的事,在这里,一切都是那么枯燥平常。”
“你知道昨夜是个怎样的夜晚,明月高悬,繁星若梦。”尾草说,“一切本应按照正常进行,但正当我在蚊虫的伴舞下望月歌罢即将入睡之时,夜空中突有一道彩虹一闪而现,它的两边架在小丘上,正如色彩斑斓的拱桥。正当我惊叹讶异之时,一道亮光从彩虹上划落,它坠向小丘的一边,那亮光闪烁着瑰丽的色彩,如同烟花般斑斓华美,我猜测它定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至宝。”
“可昨夜并没有下雨,夜晚也绝不会出现彩虹。”金卡卡忧郁地笑。
“所以是怪事。”尾草说,“我清晰看见那彩虹上划落的光点,我不像你们那样可以冒着危险四处走动,若是可以,我定要去山下寻那至宝,你有这个能力,你可以帮我实现这个愿望么?”
金卡卡正苦闷生活的无趣,在尾草的指引下,他走下山丘。
路途曲曲折折,蔓草与矮松肆意生长,山下的溪流涓涓作响,蜿蜒着淌向荒野尽头。
金卡卡沿河流与山丘行之甚远,他谨慎地慢行,双眼紧盯着大地与各处,就像以前,他在亿万株蔓草密布的荒野上寻找会说话的那棵一样。
但直到日头高照的午时,他也未见任何特殊的宝物,最后,正当他失望着将要回返之际,在一棵大叶蕨类植物之前,他看见了奇异的东西,按照尾草所说,这也许就是那闪光的至宝。
他靠近这蕨类植物,忧郁的神色消失不见,眼中闪出欢快的光。
那蕨类的大叶子上正昏睡着一个女孩。那女孩很小很小,像一棵稻草、一朵玫瑰,她身着淡红色的裙子,背负灰蓝色的包裹,那包裹上挂着一根大号的缝衣针,缝衣针银光闪闪,就女孩的身体而言犹如一柄锋利的剑。
女孩的身姿像一个小小的精灵,这是金卡卡从没有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
金卡卡看到她,犹如看到知己与爱情,他判断她还有呼吸,便将她小心翼翼地取下放在手掌中央。
女孩昏迷着,金卡卡想立刻让她好转,便没有走上山丘与尾草打招呼,而是径直回家。
(二)
金卡卡的家位于十几里之外的山坡上,那是金卡卡自己建造的联排木屋。木屋前有一口带有石摒的水井,有一片栽满兰花的梯田,有着被鲜花树篱包围起来的小牧场,那里圈养着金卡卡的十五只刚出壳的小鸡和一只小小的似乎永远也长不大的绵阳。
金卡卡推开屋门,将女孩放在床上,并照顾她无微不至。
他的欢乐是难以形容的,他看到这女孩,认定这世界不再只有他一人,她的面容是那么清纯可爱,他可以牵着她的手走遍这世界的繁花之角,可以带着她去蔓草河畔看自己精心打理的金色稻田,可以带着她去高山之巅看繁星密布的银河。
凡是他能想到的浪漫,仿佛都可以实现,她的出现给了他生活的希望。
夜晚,当柔和的月光透过天窗打进屋子,当金卡卡从外面采药回来,那女孩已经醒了。
她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见金卡卡,她从床上站起紧握缝衣针。
“是你把我带到这里!”女孩盯着金卡卡,声音中带着坚强又隐藏着恐惧。
“你终于醒了,我的一位朋友说,你来自彩虹之上。”金卡卡把药篓放在桌子上,声音一如往常忧郁,而后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女孩淡笑,“我叫金卡卡,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人,我对你没有恶意,不过想听你说说话。”
“我叫夏莱。” 女孩渐渐坐下,态度转为友好,“彩虹是通往其他世界的桥梁,它也可以是河流、是老鼠洞、是一道风或是其他别的,我并不来自彩虹之上。”
“那么说,你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金卡卡有些失落,他想到这个名为夏莱的女孩并不属于这里,她一定还会离开,“你还会回去么?”他问。
“我很想回去,”夏莱看着金卡卡问,“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荒谷,是属于我的世界,若是快速步行,一个月甚至更短的时间足以绕过一个圈子再回来,我把这小小的世界称作荒谷。”金卡卡叹气,“这世界上的一切物质虽属于我,但我却并非这里的王者,我不能以我的思绪左右世界,而这世界却时刻左右着我的思绪。”
“在世界的开始,鱼虫鸟兽的鸣声和大自然的清荫曾令我欢畅不已,但时光流逝,那已经再普通不过。这世界上会有会说话且深知你心的花草树木与飞禽走兽,但他们少之又少,甚至盯着地皮谨慎地走过整个世界也寻之不得。”
“你的时间很多么?你一直一个人么?”夏莱同情地问。
“嗯。”金卡卡一声咕哝,“那令我痛苦万分,但今天的我,是格外快乐的。”
“拥有时间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但这对你而言却成了痛苦。”夏莱低声道,“我本和你一样拥有正常的身躯,但却因为时间的问题变成小小人,也因时间的问题被逐出原本的世界。”
“被逐出?”金卡卡感到惊愕,而后转为忧伤的笑,“我以为从彩虹上来的人命运不会太糟,可为什么?能给我描绘你所在世界的样子么?”
“我的世界叫‘时间之野’,那里一洞巨大的蓝紫色帝王之眼挂在苍穹上,它俯视着世界的一切,一旦有谁没了时间就会被它缩小成小小人然后逐出世界。”夏莱感到时间的紧迫,她皱眉说,“听说,如果在三十天之内回不到原本的世界,他将会化作粉尘消散于空气中,连做小小人的机会也没有了。”
“你那个世界里的人寿命都会很短么?”金卡卡问,“你看起来还那么年轻。”
“我未满十八岁,但在我们的世界里,时间可以当做物质交易买卖。”夏莱的脸上现出哀伤,“我的母亲患了病,父亲没有足够的财力治疗,我瞒着他们卖给吞噬时间的青蛙老板很多时间,然后便被逐出来到这里,父母还不知道我的愚行,他们见不到我,一定很着急。纵使我的样子会令他们伤心,但我很想回到我原本的家,哪怕只是隐藏在街角巷陌看他们一眼,我便心满意足了。”
“那么说,你一定要离开了。”金卡卡感到哀伤,他很想留住夏莱,但他深知:花总是要枯萎的。就她所说,她留在这里会死。
“那么,”金卡卡问,“你要如何回到原本的世界呢?如果可以,你最好留在我这里一段时间,你的身体很虚弱,我会照顾你。况且这个世界只是一片荒野,如果有幸,你会遇到几个会说话的善良的草木鱼虫,但荒野上除了他们,更有邪恶的猛兽。”
“谢谢你,金卡卡。”夏莱背起包裹跳下床,“荒野上总会有猛兽,我不知道如何回到家,但我必须马上出发,走在路上总会有所发现。”
金卡卡望着夏莱,夏莱走出门口微笑着向他挥手。他想要再做挽留,但却无计可施。最后他只能透过窗子望着她小小的背影渐行渐远。
“花总是要枯萎的。”他叹息道。
(三)
夏莱走后,金卡卡躺在床上试图一觉醒来忘记所有。但他却是难以入眠,他不得不跑出屋子来到小丘上寻找那棵会说话的尾草。
“现在已经这么晚,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以为你找到宝物偷偷地溜走了。”尾草不高兴地说,“你找到了什么,快拿给我看。”
“我什么也没找到,只找到了徒然的忧伤,令人快乐的东西,往往也会使他痛苦。”金卡卡坐在尾草前,“谢谢你,我的朋友,原谅我让你等这么久吧,在你的指引下,我找到了一位美丽的公主,一个小小的精灵,当我看见她第一眼,我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那大概是我孤独太久,也大概是种不可言喻的感觉,我们谁都说不清为什么。”
“祝贺你,这可真是一件难得的美事。”
“可这并非如你所想,她有自己的世界,她要回到那里,如果她留在这里,她会死。”金卡卡忧郁地叹息着,“我不能接近她,更无法留下她,如果她爱上了我,她定会因此而死,正如一朵娇美的玫瑰,无论如何灿烂地开着,它总要枯萎,而她值得幸福。”
“多么苍白的理由。”尾草笑了,像是讥笑,又像是建议,“随着时光流逝,你会渐渐了解到,其实她什么都不在乎,在乎的只是你的陪伴与爱,而你却为了她能够幸福,这个热情而又苍白的理由,失掉原本属于你们两人的幸福。”
金卡卡恍然,他感谢尾草的劝诫,决心去找回走掉的夏莱。
(四)
夏莱离开金卡卡后,独自一人在荒野的丛薮中漫步。白昼与黑夜轮转,她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到原本的家,时光的流逝让她彷徨难安。
一日星光璀璨的夜,在荒野上一块岩石下,她经过一棵牡丹,牡丹正舒展着花瓣面向星空。
“嘿!”牡丹叫住了夏莱,她清了清嗓子虚荣地说,“我见过碧澄清静的浩阔大海,见过茂郁青翠的无际森林,见过恒久的晚霞漫天的岛,见过这世界上的所有至美风景,却从未见过你这般小小的人类。”
“你能够说话。”夏莱停步赞赏道,“好美的花,我听说那些会说话的花都是没了时间的人,可我却认为她们的时间是永恒的。”
“她们不过是时间短暂的花,如果可以,我想用这瞬息即逝的美丽换取永恒的生命。”听了夏莱的赞赏,牡丹立刻谦虚下来,她问,“你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我从故乡来,要回故乡去。”夏莱回答,“我的故乡叫‘时间之野’,我是一个没有了时间被贬谪到此的人,家里人都说没了时间变小后三十天没有回到家乡会彻底消失,我不知道那时我会变成什么,美丽的牡丹,我要回家,您能给我指条明路么?”
“‘时间之野’,我听说过,”牡丹虚荣地回答,不过而后她说出了一些真话,“如果留在这里,你也许会变成花,变成永远地花,如果你要离开,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在距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山谷,那山谷中有一位神奇的魔法师,传说他是主宰这个世界的神灵,能够呼风唤雨,也能够唤出彩虹,那是通往其他世界的桥梁。”
“谢谢你。”夏莱欢快地说。
“但那位魔法师早已不复存在。”牡丹强调,“传说他爱上了一朵美丽的金色玫瑰,那玫瑰曾与他彻夜情话,他为她用情至深,后来,玫瑰枯萎了,魔法师从此陷入忧郁,一蹶不振,但你知道,玫瑰总会枯萎的。”
“那该怎么办?只要是彩虹就能带我离开么?还是只有那座山谷中的彩虹?”
“说不定。”牡丹回答,而后她肯定地说,“但我知道,彩虹很远很远,谁也不能走得到。”
“可是你并不能走啊。”夏莱说。
牡丹笑了,“信不信由你,我从来没见过有哪些虎豹能够登上彩虹。如果你要试,那将只是徒劳,但我提醒你,在荒野上,除了我这样娇小善良的花和柔美斑斓的彩虹,还有那些乌黑的野猪,他们生来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除了同类,他们什么也不喜欢,除了想听的答案,他们什么也不相信,他们会踩碎冒犯他们的任何一个人。”
夏莱心急回家,没有再听下去,便匆匆踏上旅程。这一刻,金卡卡正在荒野的榕树后盯着她,他不想搅乱平静,惟愿一路相随。
(五)
夏莱坚信,只要出现彩虹,她便一定能够回家。
她在荒野中漫无目的地前行。她盼望可以下雨,这样便能够出现彩虹,可是接连几日,天气皆是一片晴朗,有时候,天光阴着,然后便立刻放晴。
她没有多少时间,她感到无助与沮丧。
这一日,她行到一座绿草茵茵的小山下,小山下有一条河流蜿蜒着奔向远方,金卡卡站在山上悄悄地望着她,他追逐着她一路来到这里。
午时,天阴了起来,等待着,等待着,终于下雨了,夏莱满腹欢欣。当雨水打落,她甚至顶着雨沿河流奔跑歌唱,她希望乌云马上散开,炽阳再现,荒野上能出现一条彩虹垂落在地。
但直到深夜,雨水依旧不歇。夏莱如一个孩子站在河边,面对漆黑的夜和打在身上冰冷的雨,她感到绝望,不一会儿便大哭起来。
正当这时,一只青蛙举着荷叶伞从小河中跳出为夏莱挡雨。
雨水从荷叶四周连珠打落,青蛙骨碌碌的大眼睛正望着她,夏莱逐渐平静下来。
“您是人类么?小公主?”青蛙问,他比夏莱矮了一头有余。
夏莱点头,“但我不是小公主。”
“您真美丽啊!小公主,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人类。”青蛙不加掩饰地夸赞道,“您瞧您的眼睛,比荷塘中最美的金鱼的眼睛还要美上千倍,您瞧您的身形,足以让最漂亮的彩蝶为之蒙羞。啊!容我唐突的言语,小公主,今日遇见您是我此生最大的福分,若是您能够作为我的女王我会为您现出我的一切。”
“可是我要回家。”夏莱拒绝说。
“您要回到哪里呢?这里便是您的家了。”青蛙说,“请您相信,我会对月发誓为您现出我赤诚的真心,我会让这里美于一百倍你的家,我更会让您成为满身荣誉万人之上的女王,如果这些不足以打动您,那么您随意提出要求,我都能够满足。”
“对不起,我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回到我原本的家。”夏莱说,“家是不可替代的,我不可能留在这里,这里没有我的父母。”
青蛙感到遭到羞辱同时吃惊,他竟然遭到拒绝,就他的身份而言,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
他愤怒地跺了跺脚,“那么,你的家在哪里呢?你要如何回去呢?”
“彩虹可以带我回到那里。”
“彩虹?”青蛙感到一丝尚存的希望,便仰头讥笑道,“是山谷里的彩虹么?别傻了,魔法师早就死了,彩虹不会出现,那里了无希望,您留在这里吧,跟我一起,我所有的臣子将追随您,您将享有无尽的荣华。”
“山谷里的彩虹?”夏莱重复,“对,是山谷里的彩虹,你能告诉我山谷在何方么?我现在就去。”
青蛙感到无望,愤怒地挪开荷叶伞,“山谷就在前方,你尽管去吧,你会吃到苦头的,前方有一群恶棍在等着你。”话罢,青蛙转头跳进了池塘中。
实际上,他告诉夏莱的是错误的路线,他想报他被羞辱的仇。
(六)
雨后的天空,因心而清澈透明。
夏莱重拾勇气,按照青蛙所指示的路线蹒跚前行,她的时间逐渐减少。
每当深夜,每当想到自己的父母,想到自己生命无几时,她便感到极致的彷徨,但她知道,无论前路多么坎坷,她必须活下来回到原本的世界。
这日月光清幽的夜,夏莱躺在微风呢喃的草地上休息,远方传来窸窣的低语。
“我们为什么喜欢黑夜,因为白日容不下我们。”
“我们为什么喜欢地下,因为地上多么危险喧嚣。”
声音越来越近,待到夏莱睁眼醒来时,她的身边正围着两只黑漆漆的老鼠,老鼠本不可怕,但现在对于这样的夏莱来说,却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老大,我发现的东西就是她。”一个小个头的老鼠上前指示说,“您知道,我今天刚刚获得前往地上的权利,这个发现令我惊喜万分。”
“她是什么餐点,比秋日熟透的稻谷更好吃么?”大老鼠拄着橡木条嫌弃地咳了咳道。
夏莱听见他们的话,慌忙起身拿起缝衣针,但无济于事,小老鼠一个跃身上前将她扑倒。
“老大,她是个小小的人类。”小老鼠说,“若是把她当做宵夜,我敢打赌没有老鼠比我们的宵夜更高级丰盛,甚至草原上狮子的晚餐都无法与我们的媲美。”
“那将她带上吧,将她背回洞中。”大老鼠拄杖返身而去,“待到我们真的饿了, 便不再冒着风险和麻烦到地上寻找食物。”
小小的夏莱反抗不得,老鼠背起她便向荒野远方的洞穴走去。
“放下我,我要回家,我不要去脏兮兮黑暗暗的地下!”一边行走着,夏莱一边大喊。
“老大,”小老鼠好奇地问,“她不愿与我们同去,她说我们的地下黑暗而且肮脏。您来告诉我,她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我常常听说我们从一开始是喜欢地上的,而且极度渴望,自从我们来到地下,我们发现这黑暗并逐渐麻木,我们意识到这是我们的佳地。”
“哪里听来的鬼话!”大老鼠嫌弃地骂道,“地下本就是我们的住处,那里清静安全而且免于麻烦,那些天上飞的鸟儿,那些路上走的牲畜,那些无比的蠢瓜,他们自认为有勇气,为了探寻那一息之光而拼斗不止,结局还不是成为天敌的胃中餐点。”
小老鼠点头同意。
说到此处,他们已经来到了洞穴前。那黑漆漆的土洞,在夏莱看来如同无底的暗渊。
“快放开我!快放开我!”夏莱知道自己的处境,她极力反抗。
但老鼠魁梧有力,他背着她便向洞穴中走去。
夏莱声嘶气竭地呼喊,但无济于事。
正当这危难之际,一块盘壮的石头从远方飞来恰恰盖住了土洞,两个老鼠脚步骤停,他们抬头呆望远方,却是一个金发的男子从远方缓步走来。
两只老鼠大惊,扔下夏莱慌忙逃向荒野深处。
(六)
夏莱从地上爬起,如她所料,将她救下的人是这“荒谷”中的“主宰者”金卡卡。
金卡卡迈着悠闲的步子穿过荒野小径向她走来,夏莱挥手微笑,金卡卡的眼中依旧带着忧郁的神色。他空洞的眼,仿若干枯的河荒芜的野了无希望。
“多谢你来救我。”当金卡卡走近,夏莱感激说,“加上这次,已经是第二次了。”
“我偶尔路过。”金卡卡谎言道。
“那也要感谢,感谢我们如此有缘。”夏莱说,“金卡卡,我现在的处境十分艰难,现在,我有一事相求......”
“只有山谷中的虹能带你离开这里。”夏莱未说完,金卡卡便说,“原谅我没有在你离开前告诉你这个消息,魔王隐在黑暗的裂缝,在光明的世界,他全然幻为了消极黯淡的心与空虚无适的魂。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满足我的私心,让你多陪在我这个气息奄奄的人身边那么一时三刻。”
“只有山谷中的虹么?”夏莱低语重复着,因为时间的原因,她再想起山谷时内心格外沉重。
“是的,”金卡卡忧郁地笑了,“我时常提醒自己,人总要相信,迈开步子,一个小小的想法将会成就一个大大的世界,就像每一颗闪亮的星辰都是一片广袤的大陆。但这对昏沉浑噩的我没有丝毫作用,我希望它能够对你有帮助,你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么?不要害怕,我会帮助你。”
夏莱盯着金卡卡,眼中充满感激。
金卡卡弯身将夏莱抓在肩膀上。而后又是忧郁地笑,“你那么坚强,那么渺小,我怕鹰把你当做老鼠,老鼠把你当做麦穗,放心,我会保护你去那座山谷。”
之后的几日,金卡卡带夏莱匆匆奔走,在虫儿低鸣的茫茫荒野,没有停息。
一日星河璀璨,明月低垂的夜。金卡卡带夏莱来到一座山坡上,虽奔波劳累,但金卡卡的快乐却是难以形容。他希望与夏莱分享他所有的情感与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他挥动手臂,唤出五彩的光芒点燃静寂的夜空,他为她歌唱忧伤的歌曲,为她带来幻象,让她看到成片的金色麦田与一谷的玫瑰长河。他看到夏莱的脸上现出欢欣的笑,他也感到充实的欢乐。
当一切寂静,两人坐在山坡上,金卡卡告诉夏莱,“从前的山谷中住着一位倜傥的魔法师,他能够唤出精光闪耀的星辰、璀璨亮丽的烟花、五彩斑斓的彩虹,甚至唤出世间万物,他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拥有无尽的高强法力,但却终究没有救下一朵小小的玫瑰花。”
说到这里,金卡卡顿了顿,欢快的神色转为难以喻明的忧郁,最后他说:“因为,花总是会枯萎的。”
“你便是那位魔法师么?”夏莱问。
“不,”金卡卡坚决地说,“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从没有见过,也许这空荡荡的世界加上他便有了我们两人,可在这里,我甚至连自己都看不到,我能看到的,唯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人大概都是如此。”
虽然金卡卡这样说,但在夏莱看来,金卡卡就是那位魔法师,而且,他曾深爱着那朵玫瑰花,是那玫瑰的枯萎让他变得如此忧郁。
(七)
金卡卡与夏莱坐在山坡上休息,他们打算片刻之后便出发。但在这一刻,远方黑暗的寂静里却传来了野狼的嘶叫。
那是饿坏了的野狼,他们会吃掉所有见到的活物,他们通常成群结队出现,他们是这荒野上最可怕的生灵。
夏莱感到恐惧,金卡卡起身,刹那之间,他发现一双高傲的蓝眼正在山顶上傲视着他们,那是狼群的头目。
未暇思索,金卡卡将夏莱揣在衣兜中便向山下奔去。
夏莱抓着衣布探出衣兜,但见一群野狼在头狼的带领下如洪流雪崩冲下山坡。
金卡卡拼尽全力奔跑,野狼紧追再后。金卡卡的腿被头狼抓伤了,最后,他用魔法唤出一条深河,又唤出小船摆脱了群狼的追击。
惊魂甫定的夜里,金卡卡燃起篝火靠在荒野上的一棵老榉树下休息。他用衣布包扎腿上的伤口。
夏莱为他感到深深伤心,金卡卡则装作一副淡然的样子,指着划破夜空的流星笑道:“今天的夜色是我活到至今见到最美的,至美的事物总是肉眼难以看到,只能心中体悟,或是昙花一现,然后永远消逝,谁也再也找不到。记忆、情感、风、晨露、鲜花与那划破夜空的流星,都是如此。”
夏莱没有说什么,她深深感到金卡卡似在感叹时光的流逝,更深深感到金卡卡深值于心的忧郁与孤寂。他为何会如此,也许正因为他常说的那句话:花总是会枯萎的。
更深更寂静的夜,金卡卡躺在篝火旁昏昏欲睡。
夏莱提起勇气走上前问:“为什么要这样不顾生死地帮助我?”
金卡卡顿了顿,指着眼前的那朵花说,“ 因我可怜你,就像怜惜散落荒野的雏菊。”
夏莱看着他的脸,笑了,又是一阵忧伤,她爱上了这个金发金眼的忧郁男子,但她总要回家,就如金卡卡所说,花总要枯萎。
(八)
夏莱的时间所剩无几,只有一日,若是她不会回到原本的世界,她将永远消失,或者,就那朵岩石边的牡丹所说,她将变成花,变成永远的花。
这一日,夏莱变回了原本的样子,她不再是一个小小人,而是一个正常高度的少女。她的样子柔如彩虹,但却那样坚强笃定。金卡卡为她深深沉醉,他在她身上找到了曾经玫瑰的芬芳。
夏莱说,她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不过是因为最后一天上天的恩赐。来到这里后,她每一日都精算着时间,这确实是她的最后一天了。
这一日,希望在她的眼中跃出:雨后天刚放晴,一道彩虹挂在天边,他们恰恰来到山谷。
他们来到山谷一端的高山上,望着谷下的断崖飞湍与断崖上腾浮的彩虹,他们谁也不发一语,各自都对彼此有着深深的眷恋。
“彩虹出现了,还不回家么?”金卡卡说,这次他微笑着,脸上没有忧郁。
夏莱停顿片刻,她要离开了,她的心中充满了犹豫,这次将是永远的离别,她想向他告白,可又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她微笑道:“追逐的痕迹如一道长风,穿越千里,穷尽幽谷,杳无音迹,当它路过某个人时,也许会长留于心吧?”
“一定会的。”金卡卡说,他用魔法唤出巨鹰,让夏莱坐在巨鹰背上穿越彩虹,但夏莱并没有这样做,她伫在原地,给金卡卡一个热切的拥抱。
“感谢你这些天来的陪伴。”夏莱激动得近乎落泪,“我爱你,但那不过是一种情感,一场叹息。”
“去吧。”金卡卡非常感激夏莱说出这样一番话,此刻,他觉得一切都值得了,他松开夏莱说,“如果你不来到这里,如果我们不曾相遇,这世界还不永远都是那个样子,一样单调乏味的色彩,而这对我这样一个枯槁老迈的人,我早已习惯了它,我有亿万个理由拥抱你,但我没有理由将你留在这个昏昏欲坠的小小世界。”
夏莱再次与金卡卡相拥,而后她不舍地坐上巨鹰,巨鹰带她穿越彩虹,但一切并未如夏莱所想,她并未回到原本的世界,甚至她只是穿越空气,没有半点特殊的变化。
这时,巨鹰开口告诉她,唯有山谷中的魔法师唤出的彩虹才能让她离开这里。
夏莱回过头,金卡卡向他笑着,他挥手唤出彩虹,他知道他就是那位魔法师,而且如此确信。
夏莱哭了,这一次,她作出了另一个选择,她驾着巨鹰回返,并未穿越彩虹。
这一刻间,她的时间已经耗尽全无,怦然一声,五彩的花朵洋洋洒洒,她化作一谷的花,那金玫瑰,红玫瑰,白玫瑰......五彩纷呈。
金卡卡站在山谷上,微微地笑了,他含着泪释怀。
“花总是要枯萎的,有些甚至在含苞中摧折,但它总要繁盛为花,只争一刻之美,那一刻之美,便成就了花的永恒。纵然风雨会将它凋零,也或者挫折使他灰心失望,但正是这些让他的生命有了意义。”
那些花色彩斑斓闪闪发亮,从山谷这头蔓延山谷那头。远远望去,如一条河流,一道彩虹,更像是往事走过的痕迹——那永恒闪亮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