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ABO设定慎。腐向。上下文请走主页或Lofter
(http://okirom.lofter.com/)
02.
奈泽又做了一个梦。
---------------
奈泽总是做梦——之前就经常做,后来那件事发生之后,他睡得很少。但是一旦意识脱离控制,他就会做梦。
多半时候,梦只是他知性生活的回忆或延续。他努力了很久,才让这些回忆从一些残酷的方面移到另一个相对无关痛痒的方面。于是他一遍又一遍地梦见他走在医科大学的校园里,一遍又一遍地梦见早已遗忘的哪天早上出门时看到的被风卷起的树叶,一遍又一遍地梦见最后那场考试他在一道选择题上纠结了五分钟,诸此之类。
但是后来行不通了。半个月前开始,被他忘记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全部上泛起来。睡觉,以及这一行为所连带的做梦,从此就成为了痛苦的事情。
这个梦倒是这段时间少见的那种。他梦到自己独自在灯下复习。灯光是暖黄色的,由中心向外部散射出温暖的光团,驱散了房间里大半的黑暗,在玻璃窗上映出室内物景的幻影。他自己则沉湎在灯光带来的舒适气氛中读着手中的电子资料,闲适得昏昏欲睡。
然后他的身体突然感到了不适。不记得梦中是哪种感觉了,是痛感呢还是别的不舒服。他起了身。他要去找药,或者他的抑制剂。但是场景突然换了。光线刺眼,橙色的斜阳光辉从背后的窗户照进来,洒在矮柜和面前的地板上。
他靠着矮柜坐在地上,一把刀插在他的左边胸膛。
奈泽醒了,是在夜晚。
房间大而空旷,被黑暗所缠绕。面积巨大的窗户没有窗帘,外面辽阔的世界就在他的侧边。针叶树在风中抖动,他却听不到声音。
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什么。他刚刚是终于睡着了一次,尽管只是浅眠,也只持续了一小会,但毕竟是他在这几天来第一次睡着。人是需要睡眠的,不睡的话是会死的,而且睡过之后这世界也会显得没有原来那么糟糕。
但说不定因为缺少睡眠而死去,是他唯一能选择的死法呢。历史上有人这么死过吗?说不定他还能创造一项记录呢。
他们说他疯了,说他很危险。
那就是吧。
精神病院以友好,亲切,想要帮助你的外貌接近你,但却是以把你放入牢笼的方式来与你相处。墙壁与玻璃之类都是特质的,没有一点可以带来危险的道具,摄像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日夜地注视着你。你不知道对面什么时候空无一人,什么时候是目光冷淡的观测者。
他的医生可能此刻就在看着他——在没有月光的深夜蜷曲在墙根,这个令人感到棘手的病人。这个想法使时刻在奈泽身边萦绕不散的恶心感多少又加重了一些。
奈泽讨厌被人注视,更讨厌被Alpha注视。不幸的是,他的医生正好是个Alpha。每周至少三次,他要被他近距离地连续注视一个多小时。那医生带着冷淡的友好之情,带着一切冷淡的礼貌的该死的中产阶级道德——,只是在执行他的工作。
那医生问奈泽问题,奈泽回答。那是他的工作,奈泽没理由抱怨。他顺从地平板地告诉医生他的家庭,他的学业,他至今为止的人生经历。他毫不顾虑地承认他对Alpha这一类人的仇恨,坦诚地告诉那医生他还能活下来纯属偶然,再来一次的话他一定不会失手。
“那你觉得,你是个怎样的人呢?就是说,你觉得你自己怎么样?”
棕发的医生突然问他这个问题。
“恶心。”
他平板地回答,继续躲避着来自对面Alpha的注视。
---------------
有夜班的晚上是不幸福的晚上。佩尔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整理完工作资料之后无所事事地逛上赛博空间杀时间。
新的传导器是格里斯特送他的,名义是“庆祝我们的友谊进入第五个年头”,但佩尔明白这句话应该念作“我错了啊啊啊啊啊我再也不作了谢不杀之恩”。他在逼着格里斯特真的说出了这句话之后觉得他们的友谊还是能万古长青的,于是就心情愉快地接受了它。他是个宽容的人嘛。
侧边是监控。窗口们左右漂浮着,呈现的是夜晚里静谧的楼层。
圣弗伦蒂精神病院虽然算作医院,但处在郊区,占着一大片地。里面还包括了疗养院的部分。疗养院里的病人一般是病情已经稳定,只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的,或者本来并不是病人,只过来休养一段时间释放压力的。他们曾经说差不多可以开个旅游团,圣弗伦蒂疗养院一个月的绝赞避暑度假胜地之类,骗那些钱多得没处花,每年流连在各种器官逆化和保养手术里的阔人进来享受他们的良性压力刺激缺乏症,正好他们也可以挣点外快。
佩尔没怎么去过那个区域。他负责的是主院,也就是真正的精神病患的地域。他们能拥有的自由很少,白天按照一定的作息行事,也有可以供网络或运动的自由时间,晚上则被囚禁在各自的房间内。看不见的摄像头一刻不停地盯着他们,信息不断地暴露在直属医生的眼前。
实际上,病房内部的摄像头是不直接传输图像的,也是出于了一部分隐私保护的缘由。一直显示在佩尔眼前的是房间里的数据。他的病人们的体温,精神数值,危险值,重大情绪波动图线,信息素浓度,像这样的东西。
佩尔发现那个人还醒着,并且没有一点要睡着的迹象。
因为他还在想东想西,他的情绪正在不引人注目地流露,从那根蓝色的曲线上被佩尔所窥视到。曲线缓慢而波动幅度小。但确实是在情绪低落地不断走低。
……事实上,图像被当作隐私保留,内心却被机器窥探得一清二楚。真是讽刺的人道精神呢。
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门的时候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穿外套。冰冷的圣弗伦蒂徽章常在不知不觉之间给他人很大的震慑和威胁感,尤其是对敏感的心理病患来说。
---------------
佩尔是敲了门的,但良好的隔音使他无法听到房间里的动静,无法听到房间里是否因为这一声敲门而响起过悉悉索索的响动。
不过显然,无论如何那个奈泽是不会费心走过来给他开门的。佩尔觉得他还是厚颜无耻地直接进去。
他果然是没有好好睡觉,同时也没有对佩尔的闯入发表任何意见。奈泽靠在墙壁与落地窗的折角处,盯着他面前的地板发呆。
今夜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天空被云层覆盖,也就没什么光线。能看到的是暗色布景的天空,以及那之上一些颜色更加深黑的影子。是植物和远处的建筑和山林。冬日的夜晚就只是这样,浓厚深沉,没什么生命活动的迹象。并不是能让人聚精会神看很久的类型。
“晚上好?”佩尔盯紧了房间对角线另一端那个一动不动的影子,“我是佩尔。”
奈泽没有回复他,也没有要赶他出去的迹象。即便如此佩尔还是仅仅站在门口没有走近他。
“你睡不着吗?”他轻轻地问。
奈泽不置可否地稍微动了一下。真奇怪,在这样黯淡的光线下佩尔明明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却还是能很轻易地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还有那双毫无光芒的黑色眼睛。他是在想什么呢?
“别。看着。我。”
奈泽低声地、一字一顿地挤出一句话。
这句话如果是逐客令的话,佩尔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还是更倾向于把它理解为字面上的意思。他也就真的顺从地不再看他,而转而注视自己面前的那扇落地窗,就这样悄悄地,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至今为止,与奈泽进行的交谈并没有给佩尔带来他所满意的结果。
奈泽的确是在尽量配合他,他问的几乎所有问题都能得到一个回答。但那只是像考试提供的标准答案一样精简,陈述客观事实一样,让人难以从中取到别的信息。就算是明显带有情绪偏向性的问题,他所回答的信息也只是无用的正确答案。
比如奈泽说他仇恨Alpha,没有固定仇恨对象地一视同仁。这是显然的,因为他有过那样的举动足以证明。至于为什么他会仇视Alpha,那也很显然,因为他是Omega。
因为他是个怀揣着理想的Omega。这个理想并不奢侈,只是想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而已。不,应该这么说:这理想换在另外一个Beta或Alpha的身上都毫不奢侈。最大的障碍只不过是比较艰深和枯燥的学习过程以及其间的压力罢了。但是——
“不足5%的幸运签,我真是幸运。”他语气平板地这么对佩尔说过。稍微偏过头去,正对佩尔的是那道冷漠的荆棘。
抽中了幸运签。于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佩尔听到这些,基本上是毫不吃惊。
Omega的抑郁症会由这样的想法引起实在是太常见了。自从佩尔自己真正理解了这个社会的性别歧视(官方的话来说,叫作“不同性别的不同分工”)之后,他就早想到会有很多Omega因此郁郁不振。……但他也无法否定这种所谓的分工模式。性别严重失衡的现状摆在那里,Beta的生育率也实在无法跟Omega相比。佩尔所能做到的只不过是好好做好他的职业工作,减轻他们的一部分痛苦罢了。
不过他不觉得这个病人的情况有这么简单。
稍微想想就能明白的。倘若一个人遭遇了极致绝望的困境——比如,如果他在黑暗的山崖上奔跑,迷雾弥漫,身后是紧追不舍的猛兽,侧边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什么都不知道地就往前奔跑,紧张得不能有一丝的松懈。他也许迷惑过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跑,也许预感到他终将被野兽吞食或摔下悬崖而死,反正他在跑。
突然前方的路消失了,只有一座摇摇欲坠的破旧木桥伸入到神秘莫测的迷雾之中。并且有一种本能在引诱他走到那桥上去。就算他知道那桥很容易断裂,基本上是一定会断裂的,而且从桥上摔入深渊可能比直接跳下去还要痛苦——但一般人还是会选择向桥上挣扎着跑去的吧?也许桥没有断呢?也许对面就是来救他的人呢?就算是真的断了,他掉进悬崖,……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而奈泽做的事是在悬崖的断层,无视了迷雾中所有的可能性,无视了叫喊着的本能,直接跳下了深渊。
不合理啊。
怎么说都不合理啊。就算再怎么痛恨Omega的生活,他可是连最轻微的标记都没有被标记过的。
被标记的感觉还是未知数,他的Alpha会怎么待他也是个未知数,况且还有那种强烈的欲望在推动着他,为什么会直接放弃任何的可能性呢?还有,难道真的是他的意志力足够强,让他有那么一会儿战胜了那种写在基因里的性欲?
佩尔突然发现自己陷入沉思已经有一会儿了。
此刻他已经(不要脸地)直接在奈泽地房间里坐了下来。就倚在门后面,跟奈泽隔着一条房间对角线的最长距离。星光消逝的晚上,两人都坐在黑暗之中。奈泽那里稍微亮一点点,只有一点点,也被他阴沉的气场带暗了。
“医生。”
他听见奈泽在叫他。声音极轻,但确实是在叫他。
“就叫我佩尔好了——什么事?”不会是真的要逐客令了吧。
“你经常做梦吗?”那没有精神,游丝似的声音却说了这句话。
佩尔愣了一下。
“做梦?……小时候做得很多,现在不怎么做了。”他如实回答。
“是吗。”
“兴许是做了然后忘掉了呢。你经常做梦?”佩尔心知这又是个知道答案的问题。精神方面的病人几乎没有不经常做梦的。他只是想推动奈泽多说点话。
奈泽没有立即搭腔。
“别看着我。”片刻后他轻声说。
佩尔立即道了个歉,把目光重新移开。这么暗的光线,他也只是盯着面前的地板,是怎么感觉到佩尔的视线的呢?
“……你该多做些梦。”奈泽的声音变得闷闷的,他像是把脸埋得更低了,“……它们……比我更加真实。”
片刻的沉默,佩尔在寻思。
“我挺想知道的,你梦了什么,就算是片段也好场景物品也好。”佩尔说,然后顿了顿,补充道,“——哦,这无关你我的工作。纯粹是因为……我想知道。”
他耐心地在无光之境等待着。他突然有了一个冲动,想问问他这位新的棘手的病人一个问题——是一个他不太喜欢拿出来问别人,而每次问时果然也只会带给他失望的问题。
---------------
“……卧槽?”
半睡眠状态趴在桌上的一团毛发蓬乱的脑袋瞬间抬了起来,猛地一甩把散发甩到脑后然后唰地凑近漂浮的显示屏。格里斯特在五秒前听到了屏幕里对话的人说了什么,他的大脑用了四秒半来接受信息,半秒钟时间完成这套头部体操。
“卧槽?卧了个大槽?”
“啧,上班时间不要讲粗口。”他棕发的下属一脸嫌弃。
“卧——你是佩尔吗?佩尔·法埃尔吗?不是被谁冒充了吧,绝对是被冒充了吧!啊啊啊你是谁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冒充佩尔!有什么目的!”
佩尔:“……”
格里斯特不依不饶:“我认识的可是每天都把下班的铃声当作天堂的召唤之钟的佩尔!他怎么可能提出来要申请加班?申请加班?加班?加班啊!!”
“……自愿加班你还不高兴你有病吧老板!你就说你准不准吧别瞎扯淡了!”
“好好好好好准准准准准!……等等卧槽,你加夜班?”
“不行?”
“行行行不能更行!艾玛虽然其实不是我管你们值班时间但是既然你都跟我说了我保证你很快就有新鲜的班加。……夜班?”
“神烦啊你卧槽……”
格里斯特得意地笑起来:“啊哈哈哈上班时间不要讲粗口哈哈哈哈。……不过其实你缺钱的话可以问我借的来着。”
“没,我不缺钱。”
佩尔是不缺钱,当然他也并不是突然良心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年轻活力有大把的青春时间应该积极工作投身到祖国在超速科学新时代的建设中去。作为一个不加班主义和就是不加班主义和死活不加班主义的懒蛋,他今天在打开跟格里斯特的对话框的时候就感到了心里流下了深沉的泪水。
……他只是好奇,只是突发奇想地感觉,在那样的被宵暗浸满的夜晚里,说不定反而能看到比光亮之中要多得多的东西。毕竟在光亮之下尽管视野开阔,却是无法触及任何躲在洞穴中的畏光动物的。
当然他懒得跟格里斯特讲这个。后者的脑袋现在已经从离屏幕太近的位置移回去,到了正常的地方。
是的,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基本上是已经佩尔人际圈里关系最亲密的友谊了。但即使这样有些关乎直觉的事情佩尔还是很少跟格里斯特分享,尽管格里斯特也并不是永远都是这么逗逼,尽管他一旦不逗逼了就完全像是另一个足够睿智的人。佩尔就是懒得跟他讲。
连那个问题他都没有问过格里斯特。
没问他非常了解的朋友,也不打算问,可他却确乎打算去问问那个闷闷不乐的精神病患者了。
---------------
黑暗中,毫无预兆地,他的大脑突然在一瞬间内被清空了。
本来已经到了嘴边想说出来的话就因为这不到一秒的空白而停滞了,那阵想要说出来的冲动也随之茫然地消失。
喉结上下动了两下。他认出来是什么东西无声地打断了他。那来自另一侧黑暗的边缘,梦一样转瞬即逝,像晨雾般淡薄,却甘美异常的味道。他在感受着它的瞬间,脑中跳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既希望它继续存在,又认出了这对他是个危险的信号,不能顺从它。
这是Omega信息素。
然而它真的只是转瞬即逝。这一秒过后它就立刻消失不见,离开了佩尔能够识别的范围。就像是它的目的只为了打断佩尔问出那个问题而已。
佩尔又忍不住看向角落的人影。奈泽又把脸抬了起来,就轮廓来看像是寂寥地望向了窗外,自身像是并没有意识到任何事情。
算了,下次好了。
毕竟时间还有很多,足够他奢侈地浪费。
啊……仔细看的话,天边好像有一颗星星呢?是的吧,是星星吧?那种黯淡的光芒——人工的灯光怎么会像星星一样黯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