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谈话录》摘记

(美)巴恩斯通编;西川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2014.10(2015.4重印)


我是过去,整个过去的信徒,我不相信流派,我不相信年表,我不相信标明创作年代的作品。我认为诗歌应当是匿名之作。比如说,如果我能选择,我会乐于让他人加工、重写我的一行诗、一篇小说,以便让它们流传下去,我希望我个人的名字会被忘掉,正如在适当的时候会是这样。所有作家都面临这个问题。对于那些创作了那辉煌的梦——《一千零一夜》的人们的名字,我们知道什么呢?我们一无所知,我们也不在乎。



我认为一个人总在死亡。每一次我们不能有所感受,不能有所发现,而只能机械地重复什么的时刻,就是死亡的时刻。生命也会随时到来。



我的确已经对自己感到厌倦了。
一当我醒来,我总是觉得失望,因为我还活着,还是同一个愚蠢而又古老的游戏没完没了。我不得不做某个人我不得不做得惟妙惟肖。我有某些义务,其中之一就是活过这一整天。这样,我就看到了伸展在我面前的整条道路,而所有的事物都自然而然地使我疲惫不堪。
休谟说过,当我寻找自己时,我从未找到过那个我所熟悉的人。

当你读到一个你了解的作家新写的东西时,你就会把他这些近作当成一本大部头小说的尾声,但小说的结尾如果没有前面那些章节嗯铺垫就会毫无意义。
书中的迷宫曲径和所运用的奇特形式,我把它们看做是一些基本的符号、基本的象征。并不是我选择了它们,我只是接受了它们。我惯于使用它们是因为我发现它们是我思想状态的正确象征。我总是感到迷惑,感到迷茫,所以迷宫是正确的象征。
人群是一个幻觉,那并不存在。我是在与你们个别谈话。
文学的未来还是颇为安全的。文学之于人类的心灵不可或缺。
我想我重形象胜过重观念。我不善于抽象思维。正如希腊人和希伯来人所做的那样,我倾向于以寓言和隐喻的方式而不是以理性的方式来思考问题。这是我的看家本领。当然我不得不时而做一些笨拙的推论,但我更偏爱做梦。
《小径分岔的花园》中,迷宫的建冣写道:您的祖先和牛顿、叔本华不同的地方是,他认为时间没有同一性和绝对性。他认为时间有无数系列,背离的、汇合的和平行的时间织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由互相靠拢、分岔、交错,或者永远互不干扰的时间织成的网络包括了所有的可能性。  思想来源于布拉德雷《现象与实在》和邓恩《体验时间》

布拉德雷认为时间从未来流向我们。我们总是溯流而上。而未来转变或溶解为过去的时刻,就是此刻。目前只是未来变成过去的时刻。


再回到过去,过去是我们的财富。这是我们唯一拥有的东西,它可以由我们来支配。我们可以改变它,我们可以把那些历史人物想象成别的样子。

当我醒来,看到的是遭糕的事情。我还是我,这令我惊讶不已。

这种对于生命感到困惑的事实也许就是诗歌的本质。所有的诗歌依存于将事物认为是不足为奇和显而易见的。


人们之所以有不同的感受,是因为很多人认为不朽是一种幸福,也许是因为他们尚未意识到这一点。没完没了地活下去这件事,可以说,简直可怕。



依我看一个诗人应该活在记忆里,因为说到底,何谓想象呢?我要说想象是由记忆和遗忘构成,它是这二者的交融。

一般来说,噩梦的形成并不依赖文字。要写出噩梦,其难处就在于噩梦的感觉并不来自意象,而是像柯勒律治所说,是感觉赋予你意象。


每个作家都在同时做着两项颇为不同的工作。一个是他写作的具体套路,他所讲的具体故事,他梦到的具体寓言;另一个则是他创造出的他自己的形象。


我们今天看重的东西将来可能会变得无足轻重,无关宏旨。
我倾向于认为万物是虚幻的。我并不反对世界是一个梦的观点。正好相反。但我知道在写作时我必须丰富这个梦。我必须把某些东西添加到这个梦中去。姑且说,我必须赋予梦以形式。至于现实主义,我一直认为它从根本上说错了。地方色彩、历史真实对我来讲,姑且说,没什么用处。
我认为一个作家就是一个不断做梦的人。
人类的形象和镜子中的形象同样不真实又同样真实。镜子与交媾是一回事。它们都创造形象,而不创造现实。



任何语言都指向一种实在或一种为说话者、听讲者、读者和作者所共同理解的非实在。但在许多情况下,比如在心醉神迷的情况下,就只能通过隐喻来传达实在,无法直接述说。


当一首诗是真正的诗时,它迫使读者大声朗诵。这是对诗歌的检验。在阅读一首诗,或一部长篇小说,或一个小故事时,如果你觉得并不得把它大声朗诵出来,那么这作品一定出了什么毛病。我多次注意到,尽管文字或许应当出诸笔端,但从本质上说它属于口头。既然它始于口头,它就不该脱离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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