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喜之余必有大悲。话说林敬章那夜在远东集团吃了一顿美酒，一连好几日，心情大快如飞。美酒佳肴，还有美人作陪，天下间这样的好事，真正的实属不多，假惺惺的，那可是遍地都是。林敬章自然晓得这顿饭的意义，他也是权衡了一番，不要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弄个晚节不保。因此，他在饭局上是慎之又慎，尽量不要让任何人说出半个“不”字。洁身自好是从事公务员行业恪守原则的基本素质，面对五花肉一样的世界，能够经得住诱惑，不被他人利诱，然后再加以利用，最后弄得引火上身，断了前程，这样的例子在如今的菜市场非常流行，可不吗？卖菜大妈爱占小便宜，秤上缺斤少两那是常事，每个行业都有潜规则，就像纸包不住火一样。虽然林敬章不是那样的人，但总在海边走，哪有不遇见王八的时候？
尝过了一时地欢娱，就有一时地悲哀。林敬章心想：饭哪有随便吃的？中国的饭局自古以来门道就很深，两人成双，三人成众，在众周知的吃饭文化当中，爽了舌头，乱了脑子。林敬章总是提醒自己，吃是为了饭，千万别凑上局，坐上局就是给自己挖上了坑，要么活埋，要么还是活埋。前者埋的灵魂，后者埋的是尸体，总而言之，人多热闹的地方尽量别去，尽量远离。林敬章平时十分注意这些细节，尽量不去饭局上凑热闹，闲的没事自己在家斟个二两小酒，也能活出个美好人生，干嘛非得挤进无聊肤浅你推我嚷的酒局当中？中国还有句老话，“拿了人的手短，吃了人的嘴软。”但凡是林敬章能够自己解决的问题，从来都没有麻烦过别人，他说天下之贵，自力更生最贵！他很明白，拿了别人的、吃了别人的，就得给别人办事，饭没有随便吃的，随便的那是上厕所，大便小便可以尽情释放，但也得找对大门，分清男女，入对了厕。
别人的饭也不会随便给你白吃，你要不给人带来某种利益，或背两袋粮食，谁会闲的没事总请你吃饭？这都是人生最肤浅粗俗的道理了，真理也就这德性，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肉啊？又何况还有天鹅作陪？想到这林敬章不禁心里一颤，提醒自己：老林同志！以后注意了！大意失荆州！小心驶得万年船！常在海边走，哪有不遇见大王八！
午后的特勤中队，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庄严生动。马瑞国正在操场上监督大家进行百米梯次进攻训练，仿佛每个角落都闪烁着消防战士的身影和荣耀，还有那些用生命谱写的英雄赞歌和优美华章正兴致勃勃地随着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自从姜力伟离开中队后，特勤中队队长便由马瑞国来接替。其实，终于当上大队长的马瑞国心里并不高兴，他始终认为这个位置是用战友的生命换来的，如果命运能够重新抉择的话，他宁可选择死去的那个人是自己。对于郑亮的死，他有说不出痛苦，他有责任，他没保护好郑亮，当时只顾得与姜力伟赌气，疏忽了火场环境，没有及时劝阻郑亮，所以才导致了悲剧发生，但是这些事只有他自己心理清楚，他要把这些事都烂在肚子里，所以憋得难受。他就这样忍受着精神上的压力，佯装着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的爽朗。尽管如此，但是在众人眼里，这种佯装的状态叫做得瑟，这得瑟的状态让人看了很不爽快，时刻有人跟他故意对着干，尤其是将要退役的消防老兵刘志，自打他送走姜力伟之后，他就没正眼瞧过马瑞国。他从心里排斥马瑞国，认为马瑞国人品有问题。他想：反正老子要退伍了，看你能把我怎样？并且处处于马瑞国作对，马瑞国也是心知肚明，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刘志不犯原则性错误，他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知道，毕竟刘志与姜力伟的感情不是任何人能够代替的，这些年来刘志跟着姜力伟出生入死，而且姜力伟还救过刘志的命，在一场火灾当中，刘志被困在大火之中，是姜力伟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火海救了刘志，因此刘志对姜力伟自然是感恩戴德，如同再生父母啊！如今，姜力伟离开特勤中队，马瑞国又接替了姜力伟的位置，刘志心理自然不服气，也不舒服。马瑞国知道并理解，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并有情可原。但是越是这样，刘志就越发放肆，一副爱咋咋地破罐子破摔的损样。
“嘭”一声，刘志手里的水枪掉在了地上，接着整个人从独木桥上摔了下来，特勤一中队正在马瑞国的监督下，进行百米梯次进攻训练，这让马瑞国的脸色十分难堪，围观的队员发出哈哈的笑声，刘志毫无愧色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很坦然地捡起水枪，笑嘻嘻地给大家打招呼：“没事没事！感谢大家的关心！”话声一落又引来一阵笑声。马瑞国实在看不下去了，三步换作两步走到刘志跟前，冷冷地说道：“刘志！你什么意思？”
刘志看也不看马瑞国，说：“什么什么意思啊？我能有什么意思？”
“姜力伟走了，你很不高兴？”马瑞国问。
“我没那么多意思！东西掉了，你没看见啊？这完全是个意外！意外！您懂吗？”刘志解释着说，心里却蔑视着马瑞国。
“我看你就是成心的？百米梯次进攻你练过上百回了！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马瑞国训斥刘志。
“大哥！都给你说了是意外，意外你懂吗？就是意料之外，上百回？总会有一回意外吧？”刘志不屑地说。
“你知不道你的一个意外会死多少人？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等着你去救援？意外？消防战士没有意外！”马瑞国严厉地呵斥着。
“你喊什么啊？我胆小？怕吓？都说了是意外，怎么得理不饶人呢？马队！不瞒您说，我马上就要退役了，抗灾救火这种事以后轮不到我，所以不会有人因为我的意外而受到任何危险和伤害，我也不会影响到集体的成绩，让你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就当我不存在，当我提前退役！可以吗？”刘志说。
“刘志！这可是你说的？你信不信我让你退不了役？”马瑞国语轻气重地说。
刘志听到这一下子就软了，他只是想故意气气马瑞国，没真想跟马瑞国闹得太僵，毕竟人在屋檐下，“你这是在威胁我？”刘志试探地说。
“我需要威胁你吗？就凭你的表现，你自己清楚！快退役了，就能糊弄糊弄？”马瑞国不客气说。
说时迟，那时快，刘志一个神反应，回答道：“报告队长！不能！”话虽如此，刘志心中顿时出现了一万只草泥马，有一万只不服！但又没办法，只能憋着。
“做六百个俯卧撑，所有人陪着你做，你少做一个，所有人加十个！”马瑞国毫不客气地说。
“不是！队长！能不能商量一下，我做就我做，不用大家陪着，我就不连累大家了，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样我心里还好受点！”刘志用祈求的目光看着马瑞国。
“别跟我讨价还价，水枪掉了，所有人都会被连累，现在是做俯卧撑，要是到了火场，所有人都要拿命陪你一个意外！全体都有！六百个俯卧撑！开始！”马瑞国严厉地说，话声落下，所有人齐刷刷地趴在地上，开始做俯卧撑。马瑞国在上下起伏的人群当中走来走去，一边监督，一边开始训话。
“我告诉你们！这里是特勤中队！不是菜市场，不是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炒菜班！在这里你们只有一条路，就是把自己变成精英！只有精英才配叫做特勤！只有精英中的精英才配得上全市消防的最高荣誉！谁要是敢偷懒！马上给我滚蛋！”马瑞国愤愤地说。
众人在训导声中努力做着俯卧撑，刘志不服气地白了马瑞国一眼，自言自语地说：“抖什么威风啊？姜队要不走的话，哪轮的上你在这吆五喝六的？”
旁边的战友小白瞪了刘志一眼，轻声说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害得大家跟着你一起遭殃！”
“我替你们求过情了啊？人家马大队不愿意！这能怪我？”刘志挑拨离间地说。
“就你能！”小白怼了一句，懒得再理刘志。
“废话！你是不是还想再加六百个俯卧撑啊？你要想的话，我给马大队说一声！”刘志威胁小白说道。
小白立马面带微笑，献媚地瞅着刘志，言下之意，是服个软，讨个饶，不言而喻。刘志见小白认输求饶的贱样，心里一下子舒坦了许多。
林敬章沿着办公楼的楼道直直走来，王亚楠办公室就在走廊尽头，为了远东集团的这个事，林敬章绞尽了脑汁，他从来没有为了任何事求过人，尤其是像王亚楠这么高傲的女人。他一边沿着楼道走来，一边想着怎么跟王亚楠进行交流，就算是公事，这里面也含着个人情感，不含个人情感的工作大多数没有效益，中国是个人情社会，即使再讲原则文书章程，也得由人来办理不是？林敬章想明白了，一定要做到公事公办，不能徇私枉法，更不能让王亚楠知道远东集团是关系户，让她为难。他想：这个事不能是自己的事，一定得妥善办理。这一妥善，门道就深了。林敬章想了再想，决不能在工作中夹杂任何个人情感，自己只是按照工作流程进行行事，就不会有任何瑕疵和纰漏。这样一想，腰板明显地硬朗多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就是前几日的酒喝得有点后劲儿！
林敬章小心翼翼地敲了敲王亚楠办公室的房门，门没关，敞开着，王亚楠忙碌地整理着资料，听到敲门声头也不回地说：“进！”
“王主任！挺忙啊？”林敬章笑呵呵地搭腔着，显然怕打扰了王亚楠工作。
听到林敬章声音，王亚楠一回头，说：“哎！政委！是您啊？来！您坐！”王亚楠说着就给林敬章拉了一把椅子，一只手轻轻一拽，椅子就放到了林敬章面前，可见这女人的手劲儿有多大。
王亚楠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工作能力又强，工作十分卖力，有的时候，一个人能顶两三个人用，办公室前前后后一个人张罗井井有序，而且平时还负责指挥中心的工作，时间长了，养成了男人的性格，做事情雷厉风行，干净利落。
林敬章不慌不忙坐下，眼瞅了一下王亚楠整理的资料，说：“怎么样？都检查完了吗？”
“没呢！早着呢！全市那么多企业挨个检查，得一阵子！”王亚楠说，显然忙的焦头烂额。
“达标率能到多少？”林敬章问。
“估计怎么也得百分之八十左右吧，具体数据得查完才知道！政委！您找我有什么事吗？”王亚楠说。
“没什么事……”林敬章有点不好意思。
“政委！您就说吧？是不是为了企业整改的事？”王亚楠说。
“我想说什么你都知道，首先，我来是为了公事，咱们就公事公办，怎么样？”林敬章抛砖引玉地说。
“没问题！我听您的！”王亚楠很直率地回答。
“我呢，听说你给远东集团下了责令整改通知书，他们找到我，让我帮忙问问，看看你方便不方便把整改日期再宽限几天？”林敬章说，显然有些不好意思，林敬章一边问，一边后悔前几日吃得一桌鸿门宴，这不好几天过去了，一直没有个答复，肖云飞等不及了，给林敬章打了电话，催问了这事的进展。就这样，林敬章只好硬着头皮来找王亚楠。
王亚楠看了看林敬章，说：“政委！不瞒您说，远东集团的消防设备及危险品储存设备都存在着很大问题，需要及时维修更换，而且得越快越好！”
“是这样的，亚楠！远东集团现在资金运转出了点问题，他们希望，能多给他们点时间，你觉得靠谱吗？你带人做的安检，你应该非常清楚里面的情况，我的话不要影响到你的主观判断和正常工作！”林敬章说。
“政委！说实在话，真的拖不了！我还想让他们把门关了进行整改呢，什么时候没有安全隐患了，什么时候开始正常营业！您知道吗？政委！远东集团里面港口有很多的大型输油管道，和储油大罐，这些大罐年老失修存在很多问题，一些阀门老化开始漏油，万一遇到明火后果不堪设想，这个问题必须得尽快解决！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其他的问题可以慢慢商量，整体消防设施在三个月内更换完都没问题，主要是危险品存放区，和易燃易爆物品存放区，而且两个区域离得太近……”王亚楠说，然后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
“好的！我明白了！那就让他们按照计划进行整改就行了！这些人就是这样，不下大硬功夫不行！”林敬章说完，然后站起来欲走。
“唉！政委！您着什么急啊？我还没说完呢！”说着王亚楠转身从文件夹中翻阅着资料，很快王亚楠从文件夹中抽出一本厚厚的整改报告，递给林敬章，说：“这个你看看，等会我给你复印一份，这是远东集团存在的一些问题和具体整改方案，您看一下，我们对大企业都做了这样详细整改计划，这样他们也好做一些，还说让您过过目，看看还有什么问题？如果没问题，我们就给企业发过去，让他们按照规划进行整改，这样可能更利于他们企业的整体规划，省得他们自己整改不合标准！消防设备和管道阀门，由我们指定的厂商进行专门服务！而且价格比市场价还稍微便宜点，而且里面不存在任何徇私舞弊的现象！”王亚楠说。
林敬章认真地翻了翻整改方案，说：“好！挺好的！这个事你定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