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杀猪时

表弟在微信群里发了几张照片，过年猪刨干净后倒挂的，开膛剖肚后放案板上的。熟悉的杀猪程序，陌生的杀猪场景。

我的家乡，在万州挨湖北的一个小山村。从我记事起，除了村里有人娶媳妇或嫁女外，最热闹的，就是杀年猪了。

村里家家户户都有养猪，基本都是正月十五后，就陆续从集上买回小猪仔，用自己种的玉米、红薯、土豆加野草，将可爱的小猪仔养成肥头大耳的大肥猪。一进入农历的冬月（十一月），陆陆续续就开始了杀过年猪活动。

在栽种的红薯被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大人们就找人看个宜宰杀的日子，从集上买回几十公斤食盐（腌腊肉用），买几瓶诗仙太白老酒，在自家院子里挖个大的土灶（烧开水以给猪褪毛），备好屠宰凳，约好杀猪匠（屠夫），吩咐小孩们去通知关系近的亲戚和孩子们的老师来喝刨汤（杀猪当天，家里至少摆2-3桌酒席，庆祝丰收），为杀猪当天做好充分的准备。

终于盼到了杀年猪那天了。父母早早起床，抱些柴禾到土灶上开始烧水，天亮时，水差不多烧开了，杀猪匠也就到了。再叫上左邻右舍的男子们，一起从猪圈里将头天就没再喂食的肥猪拖到屠宰凳上。平时总想闯了猪圈的猪们，似乎知道今天的日子，拼命抵抗，不愿意前进一步，老远就能听到猪的嚎叫。每每这时候，父母都不让我们姐妹观看，总将我们赶去做其他事情，比如去地里扒青菜等。所以，猪们的生命结束的过程，我一直未能亲眼见过。回到家时，鲜红的，热气腾腾的猪血，已装进了事先准备好的，放过少许食盐的盆里，微微凝固。

关于过年猪的猪血，还有颇多的忌讳。若家里过年猪血多，色鲜红，很快凝固，这是吉兆，预示来年兴旺，如意；若过年猪血少，或色偏黑，或血不凝固，这是凶兆，这血是万万不能吃的，需端至很多人经过的大部旁，泼在地上，据说如此方能化解凶险。记忆中我家年年都能吃上猪血，但是，也确实偶有见过路边被泼的猪血，想来还是有人家猪血不如意罢。

猪被杀后，杀猪匠就先在它的某个后脚上划个刀口，用气枪给猪吹气，让猪身鼓胀起来，方便拔毛。给猪拔毛的过程，是给非常热闹的过程，看热闹的孩子们，都有幸被允许参与，当然，仅限于男孩子。大家先七手八脚的用水瓢往猪身上淋上早就滚开的热水，再用杀猪匠工具篮里的刨子（方言），开始了去毛的活动。

接下来，就是将猪开膛剖肚，首先，会取出猪肝，猪脊椎骨，猪边角肉给等候多时的女主人，将这些拿去准备中午的午餐。再将猪划成两半边，由帮忙的人抬着，用准备好的大秤称重。是的，虽然是自己家吃，这重量是必须要的，因为人们平时聊天时，谈论生活时，过年猪的重量，是必谈的话题。

这个步骤后，人们基本就分成了两拨：女的帮主人烧饭，男的或帮着杀猪匠整理猪肉，或帮着主人准备桌子板凳，准备喝刨汤了。

这喝刨汤的菜谱，基本是固定的：猪脊椎骨炖白萝卜、粉蒸肉、面海椒（青椒剁碎，拌上炒熟的玉米磨成的面）炒肥肉、泡椒肉丝、锅煎豆腐、泡椒猪肝、炸酥肉、青菜血旺汤，体面点的人家，还会买回一些凉菜等。

俗放说：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这过年猪的肉，可也是不能乱吃的。部分部位的肉，可是被赋予了使命的。整只猪大体分为几部分：猪头，分开两半，一半有猪耳朵，一半无；猪臀部的肉（我们家乡叫猪坐墩肉），也分成两半，一块带猪尾，一块无；然后是猪前腿肉，猪后腿肉，猪宝肋肉，猪脚等。

带猪耳朵的猪头肉、带猪尾巴的猪坐墩肉，都须在大年三十当天煮熟后祭天的，感谢各路神仙及祖宗，让我们得以有头有尾，丰衣足食；无猪尾的猪坐墩肉，是要孝敬给岳父母的，感谢对女儿的养育之恩。关于这坐墩肉，可有意思啦，若谁家媳妇多，老的小的，一只坐墩是不够的，这时就得早早的和村里无需送坐墩的人家预订好，买下他家的坐墩送礼用。

厨房饭香飘出时，整只猪也就收拾妥当了，邀请的客人们也都陆续到达了。大家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地就坐，开始享受丰收的果实了。大人们推杯换盏，边喝边聊今年的收成，明年的计划，不一会就又换成张家的老婆婆，李家的新媳妇了。嘴馋的，正长个儿的孩子们呢？手嘴不停，只顾喂肚里的馋虫去啦！

日头偏西时，杀猪匠收了工钱，微醺地告辞；左邻右舍也都各自散去，张罗自家的活计；请来的客人们也准备离去了，主人可不会让其空手而归，将无使命的肉，打开一块，你一小块，我一小块，再加上几块猪血，满满一袋子，方才让其告辞。

细细算来，我已有20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了，这杀年猪的日子，既是宣告从此以后，每天都或多或少有肉吃了；又是乡邻联络感情，互帮互助的沟通日。

虽然人们的生活一年比一年好，虽然在家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但是，这杀猪日的所有程序，大家都还一直执行着，如乡亲们淳朴、好客的心，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