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宋宁拂是谁?”
这日灵和儿在花丛中紧抓着淳于玉的衣角,好奇问起来。
自天渊山发现一弯刻有‘宋宁拂’三字的金锁与一把刻有‘宋宗’的匕首后,师兄整个人都变的,好奇怪。回来后与爹娘密语一阵,把自己锁进屋子几日几夜,偏偏爹娘还不准她去打扰,可是急煞她了。直到那个姑娘醒来,他才似重生一般,整个人有了颜色。
当那姑娘问起:“我是谁?”
师兄毫不犹豫回答:“宋宁拂”
好像她本是宋宁拂一般。
“是我”
淳于玉正发呆之际,后面陡然传来一个清澈的女声。灵和儿脸立马垮下来。
“拂儿,你怎么出来了”
听着淳于玉关心急切的声音,灵和儿心里发酸又委屈,背着两人,手忍不住去刨土,直采花至根尽。
“师娘说我恢复不错,可以出来晒晒太阳”
宋宁拂是随着淳于玉称呼的。
“师妹,你手中的花儿都死了”
宋宁拂坦然指着灵和儿手中被摧残的不成样的芙蓉。
“谁是你师妹?”
灵和儿抛了手中的残花,瞅了眼仔细替宋宁拂把脉的淳于玉,脚一跺,终是忍不住,委屈逃开。
明明师兄的温柔与关切都是自己的……
身后传来宋宁拂天真无邪的声音:“玉哥哥,为何师妹要哭?”
“哭?”淳于玉纳罕抬头,却只见花瓣飞起,灵和儿似蝶般远去的身影。
黄昏时分,华容开盖,热腾腾的香味瞬间四散。
“哇,师娘今日做的什么,让我闻闻”
淳于玉似狗般嗅着鼻子自屋外进来,宋宁拂随着他的样子,半眯着眼睛,似是陶醉于这香味,一前一后进来。淳于玉停了步,宋宁拂一头撞到他后背,直退几步。
淳于玉笑着伸手,想去摸她被撞疼的额头,宋宁拂配合伸来脖子,睁大眼睛任他安抚。
“你猜”
华容转身忙着尝一口自己调的野菜,不想淳于玉已手快抓了笼里一个热腾腾包子,偷递给宋宁拂。
宋宁拂拿着包子正不知所措之际,只听华容一声:“拿来”
淳于玉乖乖伸出手,宋宁拂递到手心,放回原地。
“出去,这样子把戏还想玩多久”华容好笑推两人出去,“叫灵儿吃饭”
“是”
出了门,淳于玉低声对宋宁拂道:“下次给你包子,那拿着跑就是”
宋宁拂受教似的点点头。
淳于玉满意揉揉她的脑袋:“还是拂儿乖”,环顾四方,喃喃加了一句,“哪像师妹那么厚颜无耻,一给她包子,还嫌不够,捶我后背非要让再拿一个才满足”
是在后山找到的灵和儿,正孤零零坐在溪边垂钓,脑袋上扣着抱朴生大大的笠帽,倒装的像模像样。然而只有淳于玉知道此刻帽子底下的灵和儿眼睛紧闭,与庄公晓梦呢。
淳于玉向宋宁拂轻嘘一口,蹑手蹑脚前去,站在灵和儿身后,一个坏笑顿起,弯下腰,冲着灵和儿的耳朵大吼一声,灵和儿吓的身子一歪,直倒下去。
淳于玉拍掌哈哈大笑起来,后知后觉的灵和儿甩了帽子,气急败坏又带娇俏喊了一声:“师兄,你坏”
一跃而起,追前去打淳于玉。
淳于玉嬉皮笑脸随她打闹,两人大说大笑远去。身后,一轮太阳落了山去,大地壮丽华美。蒲公英如雨飘零漂浮起来,竟模糊起来。
宋宁拂遥遥望向丛林密布的天渊山,猜想,那里大约没有这里的风景,四周暗了。
雪灵踱步过来,软绵绵的身子蹭了蹭宋宁拂。
宋宁拂蹲下身,脸埋在它雪白柔毛里,世界好像静了,静的可怕,犹如自己刚醒那会儿,谁也不识,不知己是谁,那种惶恐淹没了她。
“拂儿”
淳于玉的声音近来。
他是这寂静世界唯一的声音,传了进来,将宛若浮海的她拉了出来。
宋宁拂抬起头,看着头发乱蓬,嘴角大咧的淳于玉。嘴角一起,冲着他孩子气一笑。
“走吧,回去吃饭了”
淳于玉拉起她,牵着她的手。灵和儿似是有闹脾气般跑来,紧紧挽着淳于玉的另一只手。
雪灵欢喜追随飘起闪落的蒲公英,爪子却惊起更多绒球羽毛,猛然转头,见三人逐渐远去,猛追过去。
海镜山一年有三季繁花似锦,香味浓烈清淡散如风花,宋宁拂却独偏爱唯有梅花盛开的冬日。
大雪飘洒,如坟灰烬,零落不羁,翩翩张扬下来。
宋宁拂放眼望去,红梅如血,点点灼热绽放于茫茫大雪中,妖艳异人,清寒遗世。隐约间,还拌着些杀气血腥。
“拂儿,天冷,小心身子”
随着淳于玉关心的声音,一件保暖绒裘紧披而来。
宋宁拂娇憨笑起:“玉哥哥,你待我真好”
“小拂儿,我是你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不待你好,待谁好?”淳于玉含笑间陡然润了泪水,似是怕宋宁拂瞧见,兀自抱了她,任由泪水掉落。
“玉儿,你终于知道了?”
“师娘……自回山上,我隐约记起些事,可总不真切。从天渊山见到拂儿的金锁与宗叔的匕首,那日从与天同醉听闻的消息蓦地浮上心头。而拂儿,正是消我记忆之人”
“唉……宋家灭门后就有人告诉我们。那时你还小,我怕你被仇恨蒙了眼睛,失了心智,便与你师父商议,瞒了两年。见你稍微长,便让你下山,自己面对。结果还是舍你不得,怕你受伤,便唤你回来。不想,有人压了你部分记忆。我想,这是天意,便擅自主张让你一无所知下去。不想阴差阳错间,大师兄救了那孩子,而你竟是以此方式面对真相。玉儿,你不要恨师父师娘”
“师娘,师父,我要谢你们,没有你们便没有玉儿”
“玉儿,十年前自带你上山,我们就当你是儿子了。如今,你还愿不愿意认我们为父母?”
“师娘,你这说的什么话……”
“那就答应师父师娘一件事”
“师娘,你说,你说什么玉儿都答应”
“永不复仇”
“师娘……”
“江湖凶险,且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想我唯一的徒弟,我的儿子执念仇恨,失了心智,荒唐了岁月”
“……师娘……”
“你答不答应?若不答应,我不管拂儿,也任你而去”
“……拂儿……宋家……爹爹娘亲……师娘,我答应,我不会寻仇,从今日不出海镜山。一心一一做你们的乖徒儿,好儿子,照顾拂儿,和儿……”
……
“玉哥哥,你为何哭?”宋宁拂疑惑问。
宋家灭门六年半了,唯有他们活着。好在,最终遇着了。
“拂儿”淳于玉擦了眼泪,认真盯着宋宁拂的眼睛,“你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宋宁拂摇摇头。
“我说,我会娶你。拂儿,记着了,我会给你一个家”
“家?”
“对,家。你,我,我们的孩子,远离人烟,住在这海镜山上”
宋宁拂内心柔软至极,蓦地溢出了水。
“拂儿……”
淳于玉诧异看着宋宁拂。
宋宁拂手一抹脸,晶莹透明的眼泪。
师娘说她身体受毒影响,可能不会像正常人一般流泪发泄感情,而现在……淳于玉惊喜笑起来。
“家……”宋宁拂盯着他温柔脸庞,喃喃着。
“和儿,你站在这儿……”
“啪”一声,什么摔碎的声音。
“你这死丫头,我刚熬好的药……雪这么大,你去哪儿啊……”
淳于玉探出头,对上华容抓狂郁闷的神情,她的身后是灵和儿在雪中远去的身影。
夜深了,雪下的愈发急了,灵和儿与去寻的抱朴生仍不见回来。
华容坐不住了,披着风衣,挑起灯笼,准备去寻。
“师娘,我去吧”
华容神色复杂的看了眼他,又后瞧一眼宋宁拂,心思聪慧的她早猜到和儿的匆离与两人有关。“你看着拂儿,过会儿吃药。我再去去找和儿,很快就来”
淳于玉颇为犹豫,对上宋宁拂的微笑,同意点头。
门嘎吱一声,冷风混着大雪呼呼进来,淳于玉下意识护着宋宁拂,直到门关合。
昏黄的灯笼在风雪夜里飘荡,华容大喊着,雪白风衣吹的飒飒作响,脚下是咔嚓咔嚓的脚踩雪声。
“师妹,我们在这儿”
华容耳尖,顺着来声迅速看到与雪几乎融为一体的抱朴生,艰难过去。
“和儿在那儿”
抱朴生颤指不远处坐在一棵梅树底下的灵和儿。华容记得,那树还是很小的时候,淳于玉与灵和儿一起种的。
“你过去吧,我嘴笨怕惹她不开心”
原来抱朴生早找到了灵和儿,怕愚笨的自己说上一两句话刺激了灵和儿,反而添堵。
“你先回去吧,外头多冷”华容搓了搓他冻得发凉的手。
抱朴生哆嗦着摇摇头:“我不放心,守在这儿,看着和儿开心起来,安心”
华容知道他是这个脾气,没强求,叹口气,走了前去。
“娘”
灵和儿抬头,看着华容,委屈似的泪全涌了出来。
华容前去,扔了灯笼,半跪抱着她,温柔心疼道:“我懂,我全懂”
“娘……师兄说要娶她,我……我该怎么办?”
“傻孩子,感情这事说不准。缘分似天上的星子,摸不着,更琢磨不投”
“娘,我恨,我好恨。明明是我先认识的师兄,先爱上的他。你知道我恋慕师兄多少年了吗?整整五年,我自十一岁梦想成为师兄的妻,像你跟爹爹一般亲密相爱。可是,我好容易长大了,鼓起勇气站在师兄旁边,大师兄却说要娶她。她算什么?一个来历不明心智不全的小孩,她有什么资格成为大师兄的妻,凭什么夺走他……”
灵和儿哭的断肠寸断,凄厉哀婉,冷风一吸,带的心肺俱冷疼痛。
华容擦着她的泪,紧紧裹着她,长叹,大约所有豆蔻年纪,都要有这样暗恋依稀痛苦的经历。
“和儿,娘讲与你一个故事”
雪天凌凌,华容的声音带着抱朴生回到多年前。
多少年了?也忘了。反正那年,老鬼非老鬼,抱朴生非抱朴生,华容妙仙也非华容,他们只是单纯的师兄妹,住在这海镜天渊,长于此。
当年呀,华容似现在的和儿那般出众俏丽,他们两师兄皆倾慕于她。
可是,他知道,华容更倾心于聪明讨喜的大师兄。
他让了步,一头钻进医书。那些日子,每每想着师妹笑靥如花,痛心痛恨自己为何如此愚笨差劲,连与天资聪颖的大师兄一较高下的资格都没有。
后,师妹负伤回来。那些日子,他替她疗伤,陪她聊天,讲着连自己都笑不起来的笑话……一日日挨下来。最终,愈了她的伤,得了她的心。
成亲那日,师妹笑道:“幸亏师兄是师兄,才有华容今日”
“所以,和儿,初爱之人并非良人。他许是过客,陪你领略这路景致,下段路,还有人待你呢”
灵和儿呆呆的,第一次听娘说起她的故事。
“那娘,当时你多久才放下的师叔?”
华容一叹:“我从未放下他,他一直在我心里。只不过由师兄成了老鬼”
灵和儿抱着她再哭起来:“可是,娘,我舍不得……”
“我明白。你还有娘,有爹爹陪你”
“是啊,和儿,爹娘陪着你,不怕”
抱朴生过来,紧紧搂着母女两个,宛若一棵大树,护了两人。
风依旧那么大,可不大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