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先生第六章

一九五七年夏,刚过完端午节,生产队就搭镰收麦了。一二三年级在端午前就放了。初七在乡高小庙坪弯考毕升学试,郭孟津带回了一份考题,当晚在油灯下和几个考生对了答案,李根狗、郭显举还考的不错,虽然不同程度都有些失误,估计总分都在一百五十分以上。唯刘靠牢的失误让他把心提到半空放不下来。语文第一大题的第二小题,在拼音下面写汉字,正确答案是:“学文化很重要,建设祖国新农村,没有文化做不到。”而刘靠牢的答案是:“学问话很重要,建设走过新农村,没有问话走不到。”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他的第二题第一小题的亲情关系:

母亲——儿子 哥哥——妹妹 父亲——母亲

全填成了“男女关系”。郭孟津深陷的两只眼睛瞪着刘靠牢,都瞪出了深深的花眼睖,他生气地说:“别人说你瓷、说你昧,我——难道你真的就不知道‘母子关系’、‘兄妹关系’、‘夫妻关系’?刘靠牢同学,你把咱牧牛川小学的人丢尽啦,你说——……”

这天晚上,郭孟津把刘靠牢的事说给母亲听,听完,母亲放下手中的书说:“女之过娘的错,生之过,师之惰。也就是说,如果女儿犯了过错,那是做娘的没教育好;学生把作业做错了,或者把事做错了,是因为老师的懒惰,没有把知识、道理给学生讲到心里。这件事要从两方面看,一方面刘靠牢是昧一些,脑筋比较死,也比较简单;但另一方面事先你可能就没给刘靠牢讲过这个关系,如果没讲过,那你就有错,你不要动不动就凶、就哭,现在是先生了,处处要有先生的姿态,要坚强,要敢于承担自己的错误,不要一出事就怨别人,训别人。遇事要冷静,要学会思考,学会分析。”话说到这儿,母亲觉得过了,过分责怪也就不公平了,同一级学生哪能没有差的,想到此,她话题一转说:“好了好了,孔夫子弟子三千,贤人才不过七十嘛。总体看你们学校考得很不错,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母亲的一席话,把郭孟津的火泻去了一大半,他在心里不断地琢磨着母亲的话。

第二天中午过后,录取通知书很快下来了,唯独没有刘靠牢的。郭孟津又一次忍不住,坐在椅子上咳声叹气。送录取通知书的说:“甭叹息了,没考上明年考,你们学校还算是全乡考的最好的,你都不想一想,一百七十三个考生,人家只招两个班,只录前九十六名,天磨山十一个考生,只考上一个;天牛山六个,一个也没考上,知足吧!”郭孟津不甘心,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儿,总是高兴不起来,他心里还在怨刘靠牢,也怨自己,一个两个考上考不上他不在乎,在乎的是刘靠牢竟然连简单的亲情关系都搞不懂,说不清,实在太丢人了。

从郭孟津教书的那天起,母亲只要在家,都要给小孟津上课,母亲利用星期日,已经把五六年级的课程给他教完了,接下来母亲准备用寒暑假为他授中学课程,母亲决定让儿子在家先读完初中,到时想办法让他读高中、读大学。谁知刚放暑假生产队长就来找他,说公社已经安排了,要让郭孟津老师兼任牧牛川生产队的扫盲教员,白天给学生上课,晚上给村上的社员上课。要求年龄大的每天至少识一个字,年轻的每天至少要认会写会两个字。听起来不多,好像挺容易,但要每一个人认真完成任务,却十分困难。没办法,现在是假期,母亲把他的课调到白天,晚上他去夜校给社员上扫盲课。

开始的那天晚上,一会会下了两场雷雨。雨刚一停,队长就打钟了,一会会社员们陆续都来了。教室里挤的满满的。各人都端着小油灯,小郭老师进教室一看,妇女们多数手里都拿着活儿,她们说着家常话,纳着鞋底、鞋帮子,还有提着拨条子打绳子的,差不多都带着活儿。男人们大多数都抽着旱烟锅子,教室里烟雾弥漫,煤油灯的臭味,还有旱烟锅子的烟屎味熏得人头晕,讲桌上放着一盏罩子灯。开始上课了,队长把烟锅在讲桌上重重地敲了两下说:“把你的手里的活都停下,把烟锅灭掉,咱上课不准吃烟,要认真跟着老师学哩,把笔和本本都拿出来。咱教室里只有学生和老师,就像皇帝临朝一样,朝堂之上只有大臣与皇上,没有丈人与女婿,你胡子再长、辈分再高,也得给皇上跪下,三呼万岁。今天咱们进了教室,就是学生,站在讲台上的是恩师,讲台上没有晚辈与兄弟,只有老师、先生。有些人你听好了,把你的臭架子、臭长辈先收起来,静下心来学字,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要夹着尾巴当学生,我就说到这儿,下面请老师开始上课。”队长讲完话走下讲台,郭孟津走上讲台说:“乡亲们,现在是新社会,政府要求大家都要识字,识字是为了方便咱们的工作、生活,还有出行,出了门你连‘厕所’‘男女’几个字都不认识,你就无法解手,进错了厕所人家说你是流氓,所以说,学文化非常重要,另外,才开始是有点难,但话说回来也不用怕,只要用心,没有学不会的。咱第一节课先是认写自己的名字,这节课要求会写自己的名字。”然后他挨个儿先发了他事先准备好的每个社员的姓名卡片。一个卡片上只写一个字,拼接起来就是自己的名字。这个读法不用教,自己都会,剩下的就是写会就算完成任务了。可到下课时有的人竟然靠着墙睡着了。郭孟津对生产队长说:“队长,像这样不行,你得想办法,不然到时人家来检查了咱连任务都完不成。”队长想了半天说:“好吧,万事开头难嘛,要不然咱把识字和工分挂起钩来,谁写会一个字给记二分工,写会两个四分工,顶做一晌活哩,任务完不成一个字扣二分工,你看咋相?”郭孟津说:“这你说了算,那你明晚开始时就宣布一下。”“好!”队长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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