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楚陆篇
秋风萧瑟，草木摇落，白露成霜。
苍凉的的天地之间独有一人一骑逆风狂奔，血红的衣衫在风中翻飞，映着远处的残阳，仿佛是一抹泣干的血迹在萧索的大地上斑驳。
三两寒鸦悠悠归巢，独有那红衣人似离弦的箭一般下足了力气朝着大地的西北方向飞去。
楚幽冥双目沉冷，不知是因为风沙还是什么，他只觉得双眼模糊刺痛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一眨便有眼泪滑落，又迅速碎在风里。
他要成亲了，他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他要成亲了，没有告诉他，但他还是知道了。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初见那人时候的情景，那是每每想起都能令他幸福地笑出来的情景。
他那么美好，一骑白马似乎踏破尘埃，在风中烈烈作响的月白披风下是一袭银光闪闪的铠甲。
他的神情总是那样认真严肃却又带着几分真挚无暇，洁白的翎羽之下，那张轮廓干净利落的脸上一双菱形的眸子偏偏如星光般璀璨，摄人心魂。
他仿佛是御风而来的神袛，劈开一道白光从天而降，无端闯入楚幽冥的视线，映入他的心里，从此再也挥之不去。
他有一个好听却又让楚幽冥觉得可爱的名字，陆麒。
每每念到这两个字楚幽冥的脑海中总是闪现出小麒麟的模样，他不由笑了，多可爱的小麒麟，明明那么活泼的年纪，偏偏别扭认真得让人忍不住想疼爱。
他就是楚幽冥心里的一道光，所以楚幽冥可以看到，可以喜欢，却永远无法拥有。
但楚幽冥就是执拗地招惹了他，他那时装疯卖傻，说：“你怎么可以长得比我还好看！”
事实上，楚幽冥就是觉得，那人合该是时间最好看的人，是他心中最好看的人。
借着一个如此荒唐的理由，他和他大打出手，那天他们从白天打到了天黑，从天黑又打到了天亮。
他们原本没必要如此打下去的，一切只因为，楚幽冥没能控制住自己，吻了他。
是啊，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大男人接吻了，虽然很短暂，可是这极其伤害陆麒的尊严。
楚幽冥的心也跳得越发厉害，他表面上笑嘻嘻，实际上已经被自己的行为惊住了。他喜欢美人没错，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对一个男人动了心！
从初见到惊艳，从动心到动情，他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确切说，从他们初见到那个吻，还没有超过两个时辰。
即便是有悖天理，楚幽冥仍是不管不顾地如此做了，那一刻他深深地领悟到，那个吻之后，他便再也难以去看别人一眼了。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他喜欢他，就开始缠着他。
起初见面时陆麒还会怒目圆睁，提枪上马恨不得把他打得爬不起来，可是不行，他根本不知何时就被楚幽冥下了蛊，马儿刚刚奔起来他就一头栽下。
楚幽冥喜滋滋地趁机把他抱进怀里，他每每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咬碎了银牙。
后来陆麒不再打他了，而是根本不见他。可是楚幽冥是谁？无垠门的蛊王，他给陆麒身边的侍卫全下了个折腾人的小蛊虫，慢慢养着，所以陆麒的行踪根本藏不住。
如此陆麒反而更厌恶他，他从不给楚幽冥任何脸色看，甚至楚幽冥靠近他半步他就会惊得猛然跳起来，毫不客气地一枪向他刺过去，他不给他丝毫接近的机会。
楚幽冥开始受不住了，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办法，非旦没能拉近两人的距离，他反而隐隐觉得，他和陆麒靠近一分，陆麒便要远他三分。
他仿佛成了陆麒眼中的毒蛇、臭虫，让他惧怕、厌恶甚至恶心，让他防着、避着。
他恼了，怒了，却丝毫没有办法。近乎癫狂的楚幽冥再一次给陆麒下了蛊，这一次不再是玩闹式的小蛊虫，而是缠绵情蛊。
那晚，他算好了时间到了他的营帐，营帐内上有一盏烛火闪烁，光线昏暗而魅惑。
他看到陆麒果然有了反应，他洁白的中衣半裸，露出胸前和肩头结实的肌肉，线条凌厉而优美的锁骨。
他面色潮红地蜷缩在床上，迷蒙的双眼看到楚幽冥的一刹那，他蓦然瞪大了双眼。
楚幽冥看到，他的眼中有疑惑不解，紧接着变成恍然大悟后的恼恨。最后，所有的理智，羞耻还有痛恨都被他眸中汹涌的欲望所淹没。
楚幽冥知道，他靠近陆麒一分，两人体内的情蛊便要兴奋一分。陆麒终于对他露出了厌恶以外的情绪，欲望。
尽管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在自欺欺人，可是他没有办法，即便这一切都是假象，他也还是义无反顾。因为他已经是穷途末路。
他在陆麒床边坐下，陆麒仍旧是下意识地避开他，看到陆麒咬得出血的嘴唇，楚幽冥知道，他在努力抑制他的欲望。
这一刻楚幽冥像一个十足的魔，明明暗暗的光影中他浑身散发着邪魅与阴寒。他微凉的手指故意抚上陆麒的胸膛，引得他浑身一颤。
骨节分明的手落在他的唇边，大拇指抚上他的唇瓣，来来回回，有意无意地，撩拨。
看到陆麒眼中越发汹涌的情绪，他终于魅惑一笑：“我来帮你吧。”这是不容拒绝的陈述。
说罢，他的手迅速下移，牢牢定在某一处，陆麒终于张嘴猛然叫出了声来。
那一刻，楚幽冥笑了；那一刻，陆麒所有的理智都决堤了。
那一夜灯火葳蕤，汗水与喘息交错，恨与罪渗透，一切都开始纠缠不休，他们孤注一掷，任由自己堕入漆黑的深渊。
当浪潮渐渐退去，残余的蜡烛在灯盏中溢出摇摇欲坠。陆麒强撑起身子，他眼中的火苗早已经熄灭，剩下的是彻骨的仇恨与愤怒。
他飞步下床拿来自己的长枪，对准了床上正在沉睡的楚幽冥狠命刺去。
然而楚幽冥猛然睁眼，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长枪咣当一声扔在地上，他被他紧紧压在床上。
楚幽冥满目阴冷，或许还有几分悲凉，他沉声道：“当真如此恨我？”
“骗子！”陆麒咬牙，双目发红地看着他，这一夜将成为他毕生的耻辱。
楚幽冥知道，陆麒说他是骗子是因为他一直装疯卖傻让陆麒低估了他，这一刻，他的真面目终于露了出来。
“是，我是骗子……”楚幽冥终于开口，却没了方才的阴冷，幽黑的眸子里徒留一抹悲凉，他俯下身，将唇贴在陆麒的唇边，深深看入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可我，骗不来你的心。”
“恶心！”陆麒不屑地闭眼，吐出这两个冰冷锋利的字眼。
楚幽冥突然笑了：“是吗？希望你还能继续忍受，因为毕竟我们还有很多的机会恶心。”他笑着，却咬牙说出“恶心”二字。
陆麒到底是杀不了他，两人之间似乎从此陷入一座死牢，它深深埋在两人最黑不见底的内心深处，夜间打开，白天紧闭。
陆麒开始想尽办法在他来的晚上准备一些暗器企图伤到他，可到了最后不是被楚幽冥躲过去便是被他撩拨到丢盔弃甲，根本无暇顾及。
他就如此矛盾着，一边恨着楚幽冥，一边不得不贪恋他带给自己的欢愉。他总是不停地向楚幽冥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总有一天！”
楚幽冥不知道那一天会不会到来，他只觉得，不会有那么一天。
这样无休止的缠绵一直到谢北舜回京城那次才算暂时结束，那一次楚幽冥必须跟着无垠门同去京城，去颠覆北越江山。而陆麒，身为军队主将必须留守在玄阴城。
尽管知道他不可能会挂念自己，楚幽冥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你会不会……念着我？”
回答他的，是身下陆麒紧闭的双眼和倔强的沉默。
离开玄阴城去京城的那些日子里楚幽冥表面上依旧痴傻天真地嚷嚷着要回玄阴城，没有人当真，他是真的想回玄阴城。
在他离开玄阴城的第一天，不或许是第一个时辰，第一刻，甚至是刚刚离开他就想掉头回去。
他常常在夜里独卧枝头，睁眼看满天星斗，他想，他的小麒麟这会儿在做什么呢？在灯前处理军务?还是再跟士兵们谈天说笑？
想到这里他不由皱眉，他怎么可以跟士兵谈天说笑？
然而一晃神他竟是自嘲一笑，他心内暗道：“楚幽冥啊楚幽冥，你以为天下间的男人都和你一样龌龊吗？”
是的，他也认为自己龌龊，可是他甘之如饴，只因为那个让他不正常的人是陆麒啊！为此，他甘心付出所有。
楚幽冥总是认为他爱陆麒，便蛮横地要给他一切，可他不愿意承认，陆麒并不想要。
他以为他和陆麒将会永远如此下去，他忘了，陆麒不是那个在夜里迷失自我的小绵羊，他是麒麟，一个懂得反抗而又有杀伤力的麒麟。
当他终于马不停蹄地赶会玄阴城，迫不及待地去见他，两人身体里的情蛊因为距离的靠近而愈发炽烈地跳动。
他没有想到，这一次主动的不是他，而是陆麒！那一刻他高兴坏了，是不是因为他离开得太久了，所以陆麒也开始想念他了？是不是，陆麒其实开始喜欢他了？
那夜，陆麒在他耳边说尽了好话，他不停地向他索取，直到他真的累了，沉沉坠入梦乡。
然而，手腕上的刺痛让他并没有沉睡太久，他陡然睁开双眼却只看到陆麒阴鸷的目光。
他的手腕上，一天黑得发亮毒蛇正在一点点地吮吸着他的血。
楚幽冥猛然挥开黑蛇，这蛇他如何不认得？是蛇蛊！
西南蛊术素来分为两宗，一宗是楚幽冥以虫为首的虫蛊，还有一宗便是聂无言的以蛇首的蛇蛊。
这两宗素来互不相让，互相争夺蛊术至尊之位，聂无言却总是输给楚幽冥，如此，他如何甘心？
楚幽冥渐渐面色发黑，他抬头看向陆麒，咬牙道：“你是不是，遇见了聂无言！”
“是！”陆麒冷声回应。
“你就这么想让我死？”楚幽冥心生悲凉，他以为，陆麒真的爱上他了，原来是他奢望了。
陆麒皱眉：“你不会死，我只是想解除我们体内的蛊而已。”
楚幽冥却笑了：“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帮你？日行一善吗？你以为玄阴城满大街都是好人吗！他要的是我死！”
陆麒挺拔的身体闻言轻颤，衣袖下的拳头紧紧握住，他沉沉呼吸，好半天才平稳了心绪，语气凉薄：“呵，既如此正合我意，我早就说过，我总会杀了你！”
楚幽冥终是大笑出声，他仰面躺在床上一副等死的样子。他一直在笑，却不知在笑什么。
“二位一夜春宵当真是……好兴致啊！”门帘被掀开，聂无言阴笑着走了进来。
他看着床上颓废无力的楚幽冥笑得越发得意：“如何？楚幽冥，我蛇蛊的滋味不错吧？这一回你可还赢得了我？”
楚幽冥冷笑不言，他根本不屑于回应他。这样的羞辱让聂无言恼羞成怒。
他猛然跨步上前，一剑指向楚幽冥的胸口，不耐烦道：“你现在已经是砧板上的肉，到底还在嚣张什么？”
聂无言话音才落，手中的长剑便被猛然撞断，他大惊，转头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陆麒。
陆麒却凉凉地开口：“我求你帮我是一回事，你在我的地盘撒野，又是一回事。”
“哼，对他动心了？真是见不得人的东西！”聂无言的话让陆麒霎时间面色惨白如纸。
楚幽冥原本颓然的眸子却蓦然闪出一抹寒光，不过是一瞬间，聂无言就猝然倒在地上，他眼睛瞪得极大，不可置信地抬起手腕，看着此刻正在他的手腕盘旋的黑蛇。
他竟然，被自己的蛇蛊所杀。只是他永远没有机会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看着楚幽冥从床上缓慢起身，又恢复一副正常的模样时，陆麒冷声道：“你没事？”
楚幽冥却一步步逼向他，他没有被背叛的恼怒，反而漂亮的双眼满含笑意：“你可知，我方才在打赌？”
“赌什么？”
“在你出手打断聂无言的剑之前我或许真的会死，可是你打断了就不一样了。因为我的血只会让那条蛇蛊被我体内的虫蛊吞噬，你阻止他的那一刻恰恰为我的虫蛊成形拖延了时间。”
说到这里，他突然靠近陆麒，低声在他耳边悠悠道：“所以我赌，你会不会救我。”
陆麒面色一变，猛然后退一步，颤抖道：“我不是救你！我只是……”
“只是不允许别人在你的地盘上撒野？”楚幽冥嘲讽地为他补上他来不及说出口的话，然而下一刻他却嘲笑道：“这话别人信，我却不信。”
说着，他猛然扣住陆麒的手腕，声音魅惑缠绵：“小麒麟，你喜欢我。”
手被用力挥开，陆麒额头青筋暴起，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麒麟，虽然看似凶猛，却无半点杀伤力。他狠声道：“今日没能杀了你，我还有下一次！下一次一定可以！”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开帐篷。
楚幽冥没有追上去，他唇角勾起，幽幽叹息，真是一头倔强的小麒麟。
楚幽冥和陆麒的情蛊终是解开了，但是楚幽冥没有再下蛊，因为他不需要了。
他知道，陆麒那颗始终与他背离的心开始与他慢慢靠近了。
他不再强迫他，回玄阴城后楚幽冥还有许多事要做，他要收拢无垠门的势力，取代谢越臣成为无垠门的门主。
那是他欠谢北舜的，他不能再装疯卖傻逃避现实。从师兄手里偷来的幸福，他还不回去便只能弥补了。
因此他也忙得无暇再去纠缠陆麒，只是偶尔得闲了便去看他一眼，同他说几句话，或者偶尔对他动手动脚。陆麒仍是对他爱理不理，甚至好几次差点拿枪刺伤他。
楚幽冥无奈，他的小麒麟啊，总是放不下世俗成见。不过，他的心已经被他栓住了，剩下的，只是时间，他愿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