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被他逼“疯”的人，另一种是不认识他的人
执教英冠近两季，他的球队与顶级联赛还有距离，但他本人仍在续写执教生涯传奇。态度、怪癖、执教方式、足球哲学……贝尔萨仍在让足球圈分裂。有人对他推崇备至，也有人对他嗤之以鼻；他是天才，还是骗子？
马塞洛·阿尔韦托·贝尔萨，不止是一个名字，还是一个品牌，一个典范。
对某些人来说，贝尔萨是天才，另外一些人则将他视为骗子。只要提到这个名字，就能引发各种情绪，比如之前在马赛，现在在利兹。
非常了解贝尔萨的阿根廷记者马丁·马苏尔，对此感到遗憾。“亲贝尔萨的人，会原谅他的任何细小错误；反贝尔萨的人，则会揪住那些不放。如何评价这个人，一直存在争议，理性的分析从来没有位置。”
著名作家詹姆斯·斯图尔特曾说：“当传奇比故事更美丽时，人们宣扬和出版的都是传奇。”多年以来，那些关注贝尔萨的人分成了两个阵营，他们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反对者关注的，是“疯子”坐在冰桶上的怪模样，一身运动装，不负责任的怪癖，没拿过什么重要奖杯。支持者推崇的，是他带来的比赛乐趣，以及“商业足球时代一股清流”这样的形容。64岁的贝尔萨，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令人着迷的角色。
马苏尔认为，贝尔萨首先是一名学者，一个足球的思考者。“如果满足于坐在转播室里分享自己的足球学识，或者在报纸上发表评论分析，就像巴尔达诺那样，他可能会赢得更多欣赏和尊重——不过贝尔萨是个乐于在球场上作实践的知识分子。他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被外界通过成绩来评判；他看上去与这个圈子格格不入，所以非常容易受到攻击和伤害。”
出生于罗萨里奥上流家庭的贝尔萨，父亲曾是外交部长，姐姐是圣菲省政府高官。他的球员经历不值一提，以教练身份走进这个圈子，只是想传授学识。没人怀疑贝尔萨的足球知识，就连反对者都认为，他是一个很棒的理论家。在一些人看来，贝尔萨是个总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的疯子，只会埋头从事研究，从不管雇主的经济损失。
贝尔萨过去几年执教马赛、里尔和利兹联，只是为了实践思考成果。他的工作方法都是从竞技层面出发，不管自己离开后会留下怎样的效应。前里尔俱乐部总经理让-米歇尔·旺达默回忆道：“他是个不同寻常的人，不可捉摸。千万不能把钥匙交给他，因为他和路易斯·坎波斯(体育总监)不同，他就像会隐身一样。(里尔主席)热拉尔·洛佩斯犯了一个差点让他付出惨痛代价的错误，但他永远都不会承认。”
无论是热拉尔·洛佩斯、樊尚·拉布吕讷(前马赛主席)，还是利兹联老板拉德里扎尼，都知道跟贝尔萨相处需要注意什么。小心应对媒体，信守承诺，因为“疯子”讨厌在事情完成之前被抛到聚光灯下。和他在一起，一切都要经过精细规划和准备，阿根廷人不接受任何意外或改变。与俱乐部签约时，你会发现，贝尔萨签订的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合同，而是白字黑字的数十页计划，上面会明确标注俱乐部有几个星期时间满足他的需求，还有他工作的各种条件……
对此，拉齐奥主席洛蒂托想必最有感触。因为管理层未能兑现承诺，贝尔萨还没执教“蓝鹰”踢一场意甲就摔门离去。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马赛，为这家俱乐部工作的第二个赛季，由于老板想改变计划，贝尔萨输掉联赛首轮后毅然辞职。
贝尔萨无法管理？不，只要你遵守合同。一旦他认为自己受到了愚弄，就会摆脱所有责任的束缚，绝不顾及后果。
法国足球名宿路易斯·费尔南德斯，还记得贝尔萨执教马赛之前给他打过的一个电话。“他用了两个多小时，向我提出各种有关俱乐部的问题。然后，是对这些问题的讨论。”前马赛后卫阿莫罗斯也不会忘记与贝尔萨打交道的日子：“我带他参观城市，我们不停地谈论足球。突然，他拿出一大摞资料，里面有俱乐部所有员工的档案，球员、教练组、行政官员……他还给我提了一大堆问题！”
执教利兹联之前，贝尔萨观看了球队前一赛季所有比赛的录像，请注意，是所有比赛！俱乐部总经理安古斯·金尼尔对此非常吃惊：“感觉他比我们更了解球队！他还有一份关于所有对手的资料，比如哪些球队会踢442阵型，哪些球队主要靠长传组织进攻……”
毕尔巴鄂、马赛、利兹……在执教过的每个地方，贝尔萨都会要求俱乐部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训练中心。跟踪报道利兹联已有15年的BBC记者亚当·波普告诉我们：“贝尔萨有一些非常特别的要求，他会让俱乐部在训练中心挖游泳池，在训练场旁边修跑道，为年轻球员配备那种独栋的房子……他对细节极其关注。他甚至会强迫球员们去捡垃圾，目的是让他们理解那些掏钱来现场看球的球迷付出的辛劳。”
对于贝尔萨在里尔的短暂经历，旺达默印象深刻。“我们为一线队球员修建了一排小平房，他们可能只在里面睡过两次……我们将之称作‘蓝精灵的村庄’，因为除了职业队球员，谁都不能进去。俱乐部把洗衣间改成了工作室一样的阁楼，贝尔萨把自己关在里面。每天中午，助手会从他从来没去过的餐厅给他带回午饭。另外还有装配了许多屏幕的小车，方便他给球员们展示画面。令人遗憾的是，他闪得太快了，这些‘发明’都没享用太久。”
去年12月，贝尔萨参加利兹联俱乐部创建一百周年的隆重庆典时，只穿着一身运动服。他还有很多无视习惯和传统的举止，比如打破新闻发布会常规，眼睛盯着桌子，完全不看与自己对话的记者，还非常注意翻译的用词。亚当·波普笑着说：“他这种态度，迫使我们只能提一些‘好问题’，用词还得精确。”
贝尔萨的行为总会激怒一些人，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位英国记者讨厌他。他们如同找到宝藏一般，觉得这个只说西班牙语的阿根廷人很好玩，还唤醒了一个沉睡近20年的“巨人”的野心。在埃兰路，贝尔萨已经被视为又一个“唐·里维”(Don Revie，上世纪60、70年代在此执教的功勋人物)。波普强调说：“我们已经很多年没看到利兹联像这样踢球了，贝尔萨让一支英冠中流球队，变成了英超席位的有力竞争者。有些球员我们都认不出来了，好像被他完全改变了！”
很多人认为，贝尔萨比穆里尼奥更配得上“特别的一个”。波普笑着说，如果给他起这样的外号，他会很讨厌——“但对球迷而言，他确实是。”
即便讨厌贝尔萨的人，也会承认他执教的球队踢得很漂亮，不信你可以问问马赛球迷。贝尔萨当年在马赛的助手弗兰克·帕西总结道：“他让我们成了一支永远向前的球队，而不是满足于利用对手犯错，再去捕捉进球机会。”
贝尔萨虽然性格古怪，但跟所有合作过的助手都保持着良好关系，目前利兹联教练团队的其他成员，都愿意为“疯子”肝脑涂地。
所有球员展开逼抢，快速进攻，重视边卫助攻，全能足球，就像阿贾克斯……贝尔萨达到这种成就，基于多年的精细规划和准备。执教里尔时，季前准备，他会首先训练俱乐部的年轻人。旺达默笑着说：“这些孩子会因此减少假期，但同时也会留下美好回忆。”
贝尔萨非常注重反复演练，以此增强球员之间的技术联系。比如3人一组，强化默契，然后再把各组连接在一起。帕西回忆说：“这些工作，有些像我们在少年球员培训中所做的，以目标和结果为导向的职业队很少见。通过这样的方式，球员们的个人素质都得到了提升。”
最近两年，利兹联边卫艾林的助攻能力不断提升，经常杀入对方禁区破门得分，这跟贝尔萨对他的战术改造有很大关系。
贝尔萨需要听话的球员，他们得接受这种类似机器人般的重复练习。前马赛中场B.谢鲁曾在贝尔萨手下踢过球，但中途选择了离队：“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在他手下)球员没有太多自主权，这对经验丰富的老将来说很困难，我们不停重复训练计划，没完没了……”
贝尔萨很注意保护球员，而不是他的助手们，其中一位开玩笑说，“助手就是贝尔萨的奴隶”。贝尔萨的助手都非常忠诚，比如已经在利兹联主帅身边工作了15年的迭戈·雷耶斯。贝尔萨喜欢在看台高处观看训练，他认为，训练必须尽可能地贴近比赛。帕西笑着说：“训练课确实很漫长，但负荷没有外界说得那么重。训练时间拉长是因为经常被打断，用来演示和纠正。我们早上8点到训练中心，晚上7点才回家，然后还有需要在家里完成的工作……不过，大家都乐在其中。”
那些对贝尔萨推崇备至的教练，不会放过任何向偶像致敬的机会，比如迭戈·西蒙尼、瓜迪奥拉，还有波切蒂诺。13岁时在纽维尔老伙计与贝尔萨结识的波切蒂诺说过：“我的一切都要归功于他，他对我来说就像父亲。”波切蒂诺年轻时，贝尔萨问他是否想成为教练——“如果想，毛里西奥，你必须走自己的道路，不要复制别人，跟随你的情感和信念走。”
在贝尔萨的思想里，如果球队完全实施他的理念，就不应该输掉任何一场比赛。马苏尔认为，贝尔萨的弱点在于他有自己的逻辑，但不接受任何违背。“要知道，足球并不总是符合逻辑，它有非理性的一面，这是这项运动的特点。”
看到球队屡屡在赛季末段出现体能问题，贝尔萨是否有过自省？高要求造成的球员疲惫，是否让他想过变通？或许没有。执教马赛，贝尔萨上半赛季排名榜首，最终只名列第四；在利兹联也一样，上半程高歌猛进，最终兵败附加赛。类似状况，2020新年过后再度出现，原本稳坐英冠前两名的利兹联，眼看着身后的追赶者步步逼近……
“这与疲惫无关，只是进攻效率下降。”当人们困惑于贝尔萨为何不根据客观情况进行调整，阿根廷人简明扼要地作出了回答：“没有B计划！”
在贝尔萨的世界里，球员都是年轻的，都应该吃苦耐劳——吃过均衡晚餐，晚上8点都该上床睡觉。贝尔萨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冷漠，把球员当成棋子，来实践自己的思考成果。当年在毕尔巴鄂被贝尔萨提拔起来的法国后卫拉波尔特表示，“疯子”完全执着于足球，“很少跟球员说话”。所有人都说贝尔萨是个对足球充满激情的家伙，但却害羞、内向，当话题转到个人身上，他会立刻逃避。
受新冠病毒疫情影响，英冠被迫停摆，但贝尔萨一直保持着紧张工作状态，经常背着书包出入于训练基地。
关于贝尔萨，人们总是免不了提出一些疑问。如果说，他被很多知名教练(尤其西班牙教练)视作灵感来源，为何西甲豪门的教练位置空出来时，他的名字无法进入候选名单？《马卡》记者路易斯·罗霍认为：“在西班牙，他被视为怪异典型，对细节过于挑剔。在毕尔巴鄂，他总是跟在球员身后，这可能会在某一时刻激怒他们。他以高强度训练闻名，但那些老球员、尤其巴萨那几位，可能忍受不了。他与媒体的复杂关系，也是另一种制约。”
1998年，执教西班牙人俱乐部的贝尔萨在联赛开始仅仅6轮后挂印而去；执教毕尔巴鄂时，他曾与训练中心的施工负责人发生矛盾，只因他要求的细节没有得到遵守。2013年夏天，曾有传言说贝尔萨进入了巴萨选帅名单，但某些骨干球员，比如哈维，在与毕尔巴鄂球员联系之后否定了阿根廷人的候选资格。路易斯·费尔南德斯对此看得很清楚：“豪门俱乐部永远不会请他，因为在这些俱乐部，权力在球员手中。”
不久前，贝尔萨从昔日爱徒拉波尔特那里获得一件曼城球衣，曼城后卫还在上面签下祝福，希望下赛季在英超赛场与恩师相会。
通常情况下，年轻球员，是贝尔萨执教方式的最大受益者。不久前接受《442》杂志采访时，曼城边卫门迪回忆起了当年在马赛与贝尔萨的合作。“他对我说：‘如果你听我的，我会让你成为最棒的边卫。’我听从了他的建议，并取得了进步。”
贝尔萨知道自己的“品牌效应”，也充分了解自身影响力，以及在这个商业足球时代扮演的与众不同的角色。谢鲁表示：“他没有去扮演谁，但他对自己代表的意义非常清楚。他知道自己对媒体有多大的诱惑力，否则你们怎么会继续写那些有关他的文章？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你们创造了他的传奇，比如将他称为‘瓜迪奥拉的导师’，因为他们曾在一起聊了一夜足球。”
冰桶、运动装、新闻发布会上的低垂眼神……所有这些，成了贝尔萨在这个圈子里扮演重要角色的附属品。他取得的荣誉很贫瘠？20年后，在人们的集体意识中，或许会更多记得贝尔萨的毕尔巴鄂、马赛和利兹联那令人亢奋的激情，而不是穆里尼奥履历上的字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