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言

左传中有关于三立之说,这一直是历代儒家自许的话,孔颖达解释说“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其身既没,其言尚存。”这段话真可说是误人子弟了。所以后代儒生,无心的像孔乙己,每每吃了茴香豆,就要摇头晃脑“太上立言”般自吹自擂一番,这是假糊涂。有心的人,怀里揣个小本,随时带支笔,生怕自己想到的忘记了,这才是真糊涂。

文字与言的区别,不知因为孔颖达之混淆,还是左丘明之自许,从此误了多少人,都忘记了孔夫子述而不作的精神,即使没有《论语》,孔子也足当以不朽了吧?

我不想谈其他的“不朽”,而只想谈此,古代人会去寺庙修禅,现代人会“有一刻安宁做一刻冥想”,冥想可以把言与文字区别开,回到真正的“言”中,这与禅的思想是异曲同妙的。

我现在顶想批评的一类人,就是把文字、书籍看得比普通说话高许多的人,我所看到的,正是相反。这样的人,一定扼制了自己一部分的想象能力,而不自知。在练习冥想时,这类人最容易满足地睡去,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脑子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还晒笑别人的乱念头,仿佛他们已经修到了一个境界,快要羽化登仙了。其实,这与新生的孩子类似,那些生起病来,整天哭闹的孩子,反而是好养活的,因他们更好地表达了自己的痛苦。而那些生起病来仿佛看不出来的孩子,反而是危险的,最容易被耽误。所以,禅宗说,人越是出现扰动,觉得自己笨,其实离开悟越近,扰动越大,说明离突破和成功越近了。而那些自觉聪明领悟力好的人,反而因自我催眠,而离开悟越远。

以前,我就是这样的人,一听到立言就喜欢,喜欢李贺,喜欢卡夫卡,喜欢穆里尼奥,喜欢一切拿着小本子随时记录的人。而不喜欢王维、陶渊明、贾岛、寒山,这说明我在选择性地选择文字记录者的角色而放弃语言,这问题是多么严重。

只对文字敏感的人,怎么能沉浸去倾听自己的声音呢。在冥想中,我无法跟随别人的引导,只能依靠自己,因为一听引导语,就自动地产生了怀疑的念头:请问,这有什么用?请问,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引导语?请问,这是不是在引诱我走入不可控之中?对他人的感觉变低了,虽然我还没那么枯竭,还能以此为生,没有完全把自己封闭在文字里,但你想假如我从这桎梏中走出去,那会是多么生动的画面呢?

立言_第1张图片

现在冥想时,如果有什么念头,反而使我感到非常地快乐,而不是紧张,就像在空寂中听到了声音,我总在想,我不去关注的那一部分究竟是什么样子呢?我想起,我小时候就和别人一样,喜欢在课本上画小人,我的一个同学告诉我,他的课本上还有我画的小人,到现在这课本他还留着。多么好的象征!一边是我的文字课本,一边是代表视像能力的图画。我可不敢问他要来看看,我害怕见到,那么丑的图画下隐藏的东西。

因为我的这部分能力毫无成长,我的思维变得高度逻辑化了,而我的语言越来越退化,正像我绘画的能力,终究会到不敢拿出手的地步,这以文字去压制语言的情况是多么的严重呢?

我想我一定因为在课本上画小人,没少被老师训斥,直到我将用图画描绘内心的能力,转换为文字后,我才获得了认可和赞许,这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就像一个个小纸条,要把它们联络起来,是多么的费劲,难怪最后李贺被累死了。哪一个漂亮的文章不是以视觉或听觉串联的呢?哪一个是用文字写出来的,或是用小本抄出来的呢?

我没有画画的能力了,我也失去了用想象连续地描述世界的能力,我只能用文字结结巴巴地继续这个使命。每次我有了什么想法,就会摸摸口袋,仿佛解手时在找纸。这是丧失。在冥想里,我多么悲伤于这事实,我对过去产生了那样真实的留恋之情,以致悲从中来乎,不可断绝兮。我想跪在孔夫子墓前,好好忏悔,受了误导,白读了这些年圣贤之书。但那又怎么样呢?至少我不再用对文字的追求来象征这丧失了,这样的压制已经解除了,我又感到是多么的快乐,但我得到了一个新能力,像得到了一个新玩具,想要去外面实验一下,这体会到快乐与悲伤所混合的感觉,就是真正的告别了吧。

立言_第2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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