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片症候群

芯片症候群_第1张图片
插图来自Simon Stalenhag

文/柒凌

1.

见面不需要做自我介绍,在我们手指相触的那一刻,芯片就替我们做了所有的一切。通过指尖生物电流的传导,涵盖个人简要信息、生辰八字、星座癖好的芯片就互相交换了所有可以公开的信息。搭讪没有必要,只要碰得到手指,再神秘高冷的女子都可以卸下伪装,透明到让人没有兴趣。

从芯片被植入到广大公民左手手腕的一刻起,“植入体监测委员会”一直对芯片的运行进行跟踪,确保信息没有作假与故意隐瞒。当然,信息公约允许有三方面的隐瞒。爱美的女性可以隐藏年龄,体质比例偏高的男士可以隐藏体重,对了,最重要的是,不想公开恋爱史的可以选择全部消除。所以,绝对可以放心大胆的说:“我只谈过两段恋爱。”

这块皮下植入的小小芯片不到小拇指指甲盖的十二分之一,但却对现代公民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人们发现,在日常社交中,节省言语交流是一件好事,一旦你获取了你想知道的所有信息,下一步的行动就变的可控起来。

2.

杜瑞是制药公司的研发部门负责人,白天管着手下20号人,其中大部分是只知道研究做实验的科学家。对于杜瑞来说,研发只是为了满足公司对盈利的需要。所谓的用新药对抗新病症纯粹是扯淡,几毛钱的药对抗传统病症绰绰有余。而那些名目繁多、包装酷炫的新药只是公司让投资方买单的手段。没有研发出新药,那我出钱雇你们这些制药专家做什么。就如同女人买口红永远都觉得还缺一种颜色一样,制药公司和医院、医药代表之间的默契,就是你的药箱里还缺一种特效药。

杜瑞自己是生物学博士出身,在研究所待了几年,终于在微薄的工资和师兄的蛊惑之下投入了新热土。人到了35岁,虽说是事业顺利、地位中上,可这没落定的终生大事,总让他身边的人心神不宁。

3.

芯片计划推行到第二阶段时,杜瑞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一个非芯片人了。他作为一个2110年走出校园,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心里充满了厌恶和抵触。但是,个人的对抗又有什么用,当局下令,凡是自愿接受芯片植入的公民可以获得器官移植库30年的优先登记权。这就意味着,在长达三十年的时间里,器官坏了,就可以换,根本不担心生存问题。

杜瑞在接受移植的时候留了个心眼,他往自己的静脉里注射了配制的电解质溶液,使血流出于暂时性的低温状态。植入过程很顺利,迅速、安全、无痛。杜瑞刚闭上眼睛进入REM阶段没多久,就感受到了一道刺目的白光,背景音是说话声、器械的碰撞声以及轻缓的脚步声。这一切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他觉得自己刚刚沉入水底,转瞬又被一种力量拉出了水面,随着巨大的拖拽力,他感受到了一阵风吹过的声音。“植入完毕,开始唤醒。”是主刀医生说的。原来,这仍是一场手术。

4.

杜瑞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固定左手在支架上,切口缝合口,用组织镊取出了芯片。他把芯片放在充满了电解质的培养皿里,保持活跃,这样,委员会就不会来找他的麻烦。毕竟,委员会还没有无孔不入到安上定位器的程度。这也是违反个人隐私保护公约的。

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芯片,重新缝合伤口,手腕处多了一条红白相间的细线。只要不让他人接触到手指,哪怕一个指尖,这一切就都是安全的。好在他常年待在研发部里,戴着手套工作,便也免去了和人握手的麻烦。

这样想着,杜瑞略微放松了一点。他倚在沙发上,滑了一下手机上的触控按钮,电视屏幕从屋顶落下展开在眼前。他在触摸屏上搜寻了一下新闻,铺天盖地的关于芯片的报道,有点像某一样商品打折时的趋之若鹜。还是看老电影吧,他翻出了一百年前的片子,女孩对她喜欢上的男孩穷追不舍,肆意刁难,男孩生气地发抖大喊:“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呀?”女孩说:“我是谁不重要,可我就是喜欢你,想和你做朋友。”

“你,,神经病啊!”男孩傻愣地甩出这句话。画面里,女孩的嘴嘟着,眉毛拧在了一起,那样子有点好气又有点搞笑。原来那个时候,人们是这样谈恋爱的啊。杜瑞感叹了起来。真不知道发明芯片的人是怎么想的。

杜瑞打开冰箱,开了一罐啤酒,沉浸在老电影的剧情里。

5.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一块芯片,每一块芯片所承载的信息都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你,就是独一无二的。

广场上写字楼的大屏幕播放着芯片的广告。杜瑞没有抬头看,径直穿过广场进了办公楼。

杜瑞的制药公司所在的大楼是出了名的智能化。芯片广泛推广之后,甚至开通了芯片认证。杜瑞将芯片安在手表带的内侧,这样,他就可以顺利通过安检口的生物门禁。

换上防护服,戴上口罩和护目镜,杜瑞来到了他日常工作的地方。制药公司的实验室有最精密的设备和最严密的安保系统。作为公司最挣钱和烧钱的部门,它的安保确实称得上是无懈可击。

像保险箱一样的冰柜里同时安放着病毒,抗体和生物组织。人类的发展史就是一部血淋淋的和疾病搏斗的反抗史,即便是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日。人类仍然没有底气说自己可以战胜所有的疾病。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也是公司存在的意义。

杜瑞从冰柜里去取出了冒着白气的培养基,正式开始一天的工作。

6.

傍晚的时候,杜瑞走出公司,外面下雪了,整个世界忽然变得很朦胧。他觉得有点冷,于是穿上了防风外套。他不想乘胶囊(一百年前人们还叫它地铁),一种私人化的小微型地下列车。于是慢慢踩着落下的雪,走向黄昏深处。

不知怎么的,杜瑞缓过神来,发现自己走近了和平公园。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公园,有像迷宫似的修剪平整的灌木和许多白色的雕塑。走到废弃的喷泉中心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女孩,带着粉红色的帽子,还有一副玫红色的毛线手套。她正抬头看着天空,并没有注意到杜瑞的出现。

两人目光相对的那一刻,杜瑞手插着口袋,女孩的手在手套里。杜瑞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打扰了这个女孩。好在女孩只是微笑着,并没有不悦,

“全球气温变暖,我以为雪已经成为历史了。我已经好多年都没看到这么温柔的雪了。”

“是啊,我好像也是第二次看到雪。”

这种对话应该是极力避免的,可奇怪的是,女孩竟然没提芯片。

“所以我想看一会雪,听听雪落的声音。”女孩冲杜瑞眨了眨眼睛,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杜瑞看着她的身影,粉红色的帽子,玫红色的手套,还有白色的大衣,感受了冬天的暖意。其实他知道,这是为了迎接圣诞节的人工造雪,原理和自然雪一样。只不过现在的大气层早已不具备生产雪的能力了。

这个女孩难道不知道这些吗?

7.

“芯片症候群”是指被植入芯片的,失去了言语交流欲望的人群,他们普遍依赖手指接触获取信息,表情冷漠,语言能力低下,行动模式机械。

是的,这个时代的人都是如此。他们不需要语言,不需要交换信息时的好奇、惊讶和感动。他们需要的是结果,是精炼的只剩下生物电波的信息。

如果女孩想要触碰他的手指,是不是他就可以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难以入眠的杜瑞这样地想着。那样的话,他现在就不用这样费劲的思索她是谁,来自哪儿,要去何处的终极问题了。

她的眼睛是那么的明亮、带着兴奋的光彩,充满着探索的愉悦。这双眼睛让杜瑞迟迟无法进入睡眠。因为他一闭上眼,那些问题又会跳出来,围着他。他告诉自己,这种感受是危险的。作为一个芯片时代的非植入者,任何想要和他人亲近的念头都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可是,他没法欺骗自己的心。那是一颗冷冻已久,随着新雪逐渐复苏的心。

杜瑞告诉自己,他要找到这个女孩。

8.

第二天的工作,杜瑞显的有些心神不宁。同事们机械地从培养皿中采集抗体,放到显微镜下观测的常规动作都让他焦虑。

10点钟的周会上,boss问代号为R的免疫蛋白制剂什么时候可以培育成熟,杜瑞摸了一下左手的手表,“我想新年到来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Boss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想R制剂的前景是很可观的,现在对于芯片,不少人有排异现象。如果疫苗成熟,那市场就都是我们的了。”

杜瑞想到自己手上的疫苗关乎着公司几个亿的盈利和全人类的命运,心底不由的觉得万分可笑。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植入芯片呢?

杜瑞亲眼看到的世界是这样的。超市里,人们在收银台前排队支付,只需要刷一下左手腕,芯片连接着个人银行账户,快速便利。谈生意时,双方只需要握一握手,你的报价和底线全都一目了然。完全不需要浪费口舌,互相试探。最有意思的是相亲行业,当一切都讲求速度和效率的时候,相亲的过程是这样的。双方男女碰面,对你有兴趣的,女生会伸出手来,大家交换个信息。要是没兴趣的话,直接扭头走人,就当大家谁也没见着谁。

你要是不想说话,一直抱着吧,反正你想说的,通过芯片的电流,对方就能感应到。

真是个清净的世界。

9.

办公室里,杜瑞开始思考如何找到这个女孩。100年前,脑热的青年会在微博上发布寻人启事,找大V们转发。只要你想找到一个人并且那个人愿意被找到的话,这就再容易不过了。

100年之后,人们只有芯片。是的,芯片!可以通过芯片管理委员会发布信息吗?不不,这样的话,全世界的人们包括boss就都知道了。这实在是太丢脸了。我不能这么做。万一那个女孩不喜欢这种高调的方式,那我就把整件事都搞砸了。

杜瑞拨弄着办公桌上的模型陀螺。这是他去挪威出差时在一个古城的小市场买的,当地人说,有烦心事的时候就转陀螺。这种松木制作的小玩意儿转着转着,你就能在那个瞬间忘掉烦恼。

杜瑞想着想着天已经暗了下来,可以下班了。他披上大衣,随着人流走出了办公楼。

10.

和平公园,安静的如同被遗忘。头顶上的月亮浮在云间,银灰色的光照亮了前往公园的小路。

杜瑞又来到了公园中央那个废弃了的喷泉。他伸手摸了摸长满了苔藓的狮子雕塑。不过是一种错觉罢了,下雪是错觉,遇见女孩是错觉。就连此刻的月光也是一种错觉。这样想着,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在这里停留。

就在杜瑞转过身的时候,突然看到灌木间走出了一个女孩。她的眼睛明亮,甚至掩盖了月亮的光辉。

今天,她没有戴手套,只有那一定熟悉的粉红色帽子。

杜瑞的目光有些游移,女孩却没有躲避,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是在找我吗?”女孩冲杜瑞抬了抬眉毛,睫毛随之闪动了一下。

沉默,依然是安静的沉默。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谁,也许,我只是想来这里透透气罢了。”杜瑞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些不着边际。

“你好,还是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绫,叫我REI就好了。”

女孩伸出了手。

杜瑞有些迟疑地伸出了手,他不想让女孩难堪, “我是杜瑞,也是Ray。”

二人手指相触的那一瞬间,杜瑞感到有些异样,紧接着,他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那个女孩对身边的人说,“第724号芯片植入逃避者,带回去,重新植入芯片。”

他想挣扎,可是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原来芯片的一切就是一个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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