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本有着半个世纪历史的美国成人杂志《花花公子》(Playboy)宣布将在今年春天中止纸刊的印刷出版。
见证了上世纪成人杂志黄金时代的这本杂志,最近出现在人们视野中还是在两年前。
2017年9月,杂志的创始人休·海夫纳去世。当时人们才真正注意到,这本昔日给全世界男人带来性幻想、娱乐、知识的成人刊物,如今似乎正在走向它的终点。
这本以享乐主义为名的杂志的落幕,似乎也暗示着它始终以来的主题:时代正在重新定义享乐,享乐主义从未固步自封。
在自家兔女郎围绕下的休·海夫纳
要说起风靡了美国半个多世纪的《花花公子》杂志,一切要从它的创办人休·海夫纳说起。
休·海夫纳曾是一名要养家糊口的上班族。一开始,他在 Esquire 杂志的订阅部门撰写直邮广告,据说因为5美元加薪要求被拒,海夫纳负气离职,就此结束了自己的打工生涯。
1952年,26岁的海夫纳决定创办一本以单身汉为目标读者的杂志。在写给一个投资人的信里,他说自己创办这本杂志是因为:“性是万无一失的诱饵。”
1953年,海夫纳借到了6000美元,用其中的500美元买了玛丽莲·梦露的裸照。并邀请芝加哥当地的艺术家阿特·戴罗,创造了那个经典的戴领结兔子形象。这本创刊号卖出了5万多册。
当时,从未有杂志如此赤裸又直接地满足中产男性的阅读需求:最佳约会对象栏目里有大幅跨页裸女海报,其中还包括女模的简短传记,以及生日、三围、喜好和讨厌事物的资料表……《花花公子》一面世,就吸引了男性读者。上世纪60至70年代,《花花公子》达到它的鼎盛时期,70年代高峰期时,杂志单期销量达到600万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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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花花公子》还幸运地搭上了美国的性解放和享乐主义风潮快车。
在《花花公子》创刊号发布一周年后的庆典上,《花花公子》发布了一份读者调研报告,报告显示《花花公子》多数读者年龄层集中在20岁——34岁,几乎都有定期假期,70%多受过高等教育,63%是从事或即将从事商界工作,88%有自己的汽车,大多喜欢摄影、阅读、音乐等在中产阶级之间流行的爱好。
越战中美军士兵翻阅《花花公子》
美国作家比尔·布莱森曾在他的旅行游记《失落的大陆》中也提道:
“自从我记事以来,《花花公子》就是美国人生活的基石。我认识的每个男人和男孩都看花花公子。有的男人,像我爸,会假装不看。我认识的每个男孩的爸爸,都有一个隐藏男性杂志的小窝,爸爸们都以为那里无人知晓,而孩子们却都一清二楚。每隔一阵子,我们都会把爸爸的杂志拿出来交换。”
杂志创办以来,就收到不少关于“物化女性”的争议,有人说,如果海纳夫真的如他自己所言没有物化女性,他就应该戴上那毛茸茸的兔尾巴去上电视节目。但海夫纳认为,好女孩也喜欢性。
曾为《花花公子》杂志拍摄封面的明星乔安娜·克鲁帕也为《花花公子》辩护,她觉得《花花公子》并不是一本剥削女明星的杂志,相反的是,海夫纳给了他们很高的自主性,为《花花公子》工作,女性的报酬也首次超过了男性,她们的工作过程非常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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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连美国女权运动的领袖人物格洛丽亚·斯坦海姆都曾在海夫纳创办的花花公子俱乐部中当过“兔女郎”,还撰文说那是一段很棒的经历。花花公子俱乐部雇佣的兔女郎超过了1000名,为当时不少女性提供了自食其力的工作机会。
除了女权争议,《花花公子》还受到过各种批评和控告。
1961年的一个深夜,海夫纳在家中被警察带走,他遭到一个名叫芝加哥健康阅读组织的天主教团队的起诉,罪名是《花花公子》刊出了当时的性感女星杰恩·曼斯菲尔德的裸照。后来海夫纳在法庭中为自己辩解,他认为杂志里仅5%的内容是裸体女郎,剩余的95%除了广告,都是优秀的文学作品、艺术作品以及充满品位的设计。就算是性的部分,在杂志中也是以健康的方式展示。
对女性和性感有着自己看法的海夫纳也在当时成了年轻人心中崇拜的偶像。20世纪70年代,美国青少年群体中就有一个口号:长大了以后要像海夫纳一样享乐。海夫纳本人也是一名“花花公子”。在经历了两次婚姻之后,他厌倦了婚姻制度,彻底转型为一名享乐主义者:他自称和上千位女人有过性关系。
在很多人看来,海夫纳就是最佳的享乐代言人。著名记者盖伊·特立斯在《邻人之妻》中曾谈到海夫纳成功的吸引力:
“46岁时,他似乎有了足够多的时间、金钱、权力和想象力来掌控大限之外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个原来的电影引座员曾经在漆黑的剧场里,梦想逃离乏味的现实世界,现在他终于实现了自己长久的抱负:休·海夫纳现在的生活就是一部电影。”
海夫纳的人生,正如他就在创刊号里写道:“活着并不仅仅是为了受难,享乐才是最重要的。”
海夫纳对《花花公子》定义并非仅仅是一个提供性愉悦的成人杂志,他认为这本杂志应该是一个男人的避难所:带来欢笑,转移时代焦虑,寻找自身价值。它还提供现代流行杂志的雏形:内容包括音乐、汽车、美酒、设计、漫画、一流的小说和经典文学……
他一直坚持刊登“严肃”文章,一开始杂志没有预算,他就刊登柯南·道尔等已故作家的作品,后来《花花公子》就向当代作家约稿和做专访,慢慢形成一个豪华撰稿团队:
海明威、约翰·列侬、安迪·沃霍尔、村上春树、博尔赫斯、约翰·契弗,厄普代克,索尔·贝娄、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等世界著名作家、艺术家都为《花花公子》写过严肃的专栏文章。
刊载在1992年《花花公子》上的村上春树小说《再袭面包屋》
杰克·凯鲁亚克就分别在 1959 年和 1965 年在杂志上发表作品。1959 年的短篇小说“Before the Road” 还被称为《在路上》(On the Road)的前传。
约瑟夫·海勒在《花花公子》上发表了 《第二十二条军规》的“遗失的一章”。村上春树的《面包店的袭击》的初次发表也是在《花花公子》上……
因为倡导多元价值,使得《花花公子》成为艺术家的聚集地。艺术家西格玛尔·波尔克用他标志性的丝网印刷手法结合兔女郎的形象,在杂志上发表《兔女郎》,表达了上世纪60年代的欲望图像。
西格玛·波尔克《兔女郎》(Bunnies),布面油画,150×100cm,1966年
基斯·哈林(Keith Haring)用彩色涂鸦作品市场聚焦于艾滋病、毒品等社会议题
面对一些社会议题,《花花公子》比现在很多严肃刊物更“刚”。1963年,《花花公子》顶着巨大风险,发表了对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尔科姆的专访文章。杂志还发表过抨击政府核试验和美国汽车工业、批评政府领袖的文章。海夫纳自己就有一个社会议题的专栏。
马丁·路德·金在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后不久和作者Alex Haley进行的对谈,汇集成了文章发表在了《花花公子》上,这也是马丁·路德·金在公众场合接受过的最长时间的访谈。
在1991年的海湾战争中,海夫纳开始了代号为“花花公子”的慰军行动,组织一批性感女郎为海湾地区的美军士兵寄送照片、信件等等。
就连美国总统特朗普也曾经上过《花花公子》杂志封面。
记者迈克·华莱士曾说:“在1960年代,《花花公子》诱惑你见识见识当月的玩伴女郎,但是你读了杂志,就会明白它值得一看,值得阅读和思考,一些文章确实具有开创性。”
有人曾经说过:如果把那些裸照页撕掉,《花花公子》将是世界上最豪华、最有品位的杂志之一。很多人没有想到,《花花公子》的品味甚至延展到了建筑和家居上。
从创刊开始,《花花公子》就一直关注着建筑和室内设计。编辑在创刊号中就写道:“我们不介意提前告诉你——杂志将基本关注室内空间。我们热爱公寓:留声机上放着轻柔的音乐,面前放着鸡尾酒和一两样开胃小菜,还有一位女性朋友坐在对面,而我们将就毕加索、尼采、爵士乐和性爱进行一些安静的讨论。”
《花花公子》还擅长把主题放在“如何用一个高品味的家居吸引女孩”的点子上:迷人的女郎可以漫步来到你的家,漫游在建筑的各个角落,巧妙地将室内空间和性空间联系在一起。
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提倡户外运动的潮流不同,《花花公子》传达了在家里消磨时间的理念。把大把时间花在室内的主张,让《花花公子》开始引入大量的新潮建筑美学。
海夫纳本人就是一个终极宅男。自称当代隐士的他,在搬入了位于芝加哥的“花花公子宅”之后,从此把他的办公室搬到了那张著名的圆床上。
而在建筑类杂志风格保守、现代派建筑风格遭遇抵制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花花公子》可能是第一部以现代设计为中心的生活杂志。据说那时几乎每一位男性建筑师和设计师都在阅读《花花公子》,从里面寻找灵感。
这本杂志由此吸引了弗兰克·劳埃德·赖特、密斯·凡·德·罗、唐纳德·杰斯等建筑和设计界大师的加入,美国建筑师理查德·诺依特拉甚至给《花花公子》写过一封长信,表示他愿意为杂志做设计。
1961年7月刊,《花花公子》找来了当时设计界最前卫的六位设计师:乔治·尼尔森、爱德华·沃姆里、小沙里宁、哈里·贝尔托亚、查尔斯·伊姆斯、延斯·里索姆,共同拍摄了“设计生活”(Design for Living)杂志内页。
杂志内容不全是展示耀眼的杂志女郎们,更像是城市单身汉的生活规划指南。
从事建筑学与其他领域之间交互方式研究的普林斯顿大学教授科伦米娜说:“男人渴望拥有自己的空间——不只是一个挂帽子的地方,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由他主宰的领域。《花花公子》从无到有、事无巨细地,为城市中的单身汉们设计、规划和装饰了一个顶层公寓。”
1956年9月和10月刊,《花花公子》就用了八个版面的篇幅,推出第一个“花花公子”公寓系列。这些系列不是泛泛而谈,设计图中可见音响、电视、录音机、电影和投影机等具体的潮流电子产品,充满精致都市生活的气息。
“花花公子”顶层公寓效果图,1956年
这种大胆又专业的杂志风格,也让不少建筑师提出了天马行空的先锋设想。
富勒的“未来之城”(City of the Future),1968年
“花花公子公寓”的建筑系列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广告效应,读者写信到杂志社,询问更多公寓的详细规划设计和家具购买方法。《花花公子》对生活方式的拓展,也自成为一股美学潮流。
现代主义建筑大师密斯·凡·德罗的“巴塞罗那椅“在《花花公子》上做的广告
1968年刊载的意大利特色现代照明灯具
《花花公子》提供优质生活指南和奢华生活方式的同时,面对互联网,这本杂志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创始人休·海夫纳在这种环境中,差一点就从人生巅峰跌落到谷底。
据美国媒体报道,休·海夫纳去世时,很多人以为这位美国甚至全世界的文化偶像身后会留下大量财产,当时一些媒体估计他的净资产可能接近5000万美元,但事实上,他去世后并没有留下人们想象中的巨额财富。
早在2011年时,一家私募股权公司和海夫纳联合将《花花公子》的公司收购,但海夫纳并没有从中得到钱,他提出的要求很简单,希望这家公司能雇用自己,每年发给自己100万美元工资,并以年租金100美元的价格让他能够继续住在自己的宅邸内。
从此,休·海夫纳彻底成了一位每年能领100万美元的退休爷爷,在很多人眼里这是一笔巨额退休金,但在这位过着奢华生活的男人眼中,这笔钱完全不够花。
来看一下他在退休前的每月账单:他每个月在食物、娱乐和看医生上花费为4.6万美元,还要支付前妻2万美元的抚养费,再加上每月5.4万美元的房租,总的算下来,他从最近一次离婚后,几年内仅日常花销就花掉了惊人的740万美元。
海夫纳的“花花公子庄园”
2012年时,他和31岁的妻子哈里斯结婚时,曾为妻子添置一辆宾利,一年后又花了500万美元买了一栋房子和游艇。在他去世的前几年,他的挥霍欲和购买欲已经很难维持下去,《花花公子》的广告收入在下降,他自己的资产也在缩水,他试图将杂志收入自己囊中的努力也捉襟见肘。
2016年1月份,海夫纳决定卖出自己的巨型豪宅庄园,售价两亿美金。但最后被隔壁邻居以半价买了下来。
另外,发生变化的还有《花花公子》这本刊物本身。
进入21世纪后,《花花公子》杂志开始面临内外交困的局面。首先是美国沃尔玛等超市和购物中心要求旗下所有店铺不得销售《花花公子》之类的色情杂志,711等便利店也对花花公子实行过长达17年的禁售令。
他们还曾经推出过办公室版网站“吸烟夹克”,网站上没有裸照敏感词,可以避开网络过滤软件,以供人们在公共场合“安全浏览”,但即便是没有裸照,没有人会在公共场合特意去浏览这一类网站。
《花花公子》还和一家爱尔兰的游戏公司开发了养成类网络版游戏《花花公子经纪人》,第一次进入了网游领域,玩家可以付费在游戏中管理自己的旗下的兔女郎,玩家自己担任经纪人和其他玩家竞争,最终目的是“调教”出世界上最顶尖的兔女郎,游戏的年龄限制在18岁以上,但这一游戏最终也难以在竞争激烈的网游世界里闯出自己的空间。
而因为互联网尤其是社交媒体的发展。2015年《花花公子》宣布从2016年3月开始,杂志不再刊登正面全裸的照片。杂志负责人承认花花公子无法和互联网海量的色情内容相竞争。
作为杂志的创始人,海夫纳本人对这项决定并没有反对意见,但他很失望杂志中原本的各种漫画也被撤销,不过最终不得不接受这一决定。
没有了裸照的《花花公子》完全陷入了沉寂。2017年,杂志的负责人又被迫宣布撤回之前的决定,重新恢复了杂志中刊登裸照的栏目。当然为了适应时代的需求,去除了副标题“男人的娱乐”等带有大男子主义的字样,改成了“所有人的娱乐”。
不过这也没有挽救回《花花公子》的颓势,2017年,杂志宣布改为双月刊,2018年甚至传出过纸刊停止发行的传闻,虽然后来被证实是假消息后,当年9月《花花公子》又改为季刊。
今年3月,因为美国爆发的新冠疫情,《花花公子》纸刊彻底遭受重创。在3月的一份声明中,《花花公子》所属公司CEO在网络上发文说,当周读者在报摊上买到的2020春季版可能是这个有半个多世纪历史刊物的最后一期了。
不过《花花公子》宣布从2021年开始,将以各种“新形式”来提供印刷品,比如特别版、与其他媒体合作出刊、或者出售各种周边产品等等。据一位高管说,未来《花花公子》可能会成为一家互联网公司,不过在互联网公司都在走下坡路的今天,《花花公子》未来回归的希望可能非常渺茫。
撰文:shumao
编辑:Sebast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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