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培生 = 廉价劳动力？「不一定，说实话我挺羡慕他们的」

近期，全国首档医生观察纪实节目《我的白大褂》开播，豆瓣评分一路飙升至 8.5。网友们纷纷表示，终于有一部讲述年轻医生成长历程的纪录片了。
《我的白大褂》豆瓣页面截图

这档节目由深圳广播电影电视集团和深圳市卫生健康委员会共同出品，讲述了 5 名规培医生在医院入培、轮转学习到出培的故事。期间惊险与温情同在，从急诊科生死抢救全记录、儿童口腔科规培医生束手无策到泪奔，到胸外科「萌新」首次上手术台，规培生被夸姐妹花……
一个人要经历多少，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想必看过这部剧的人，或多或少都能感受到成长为好医生的不易。
鉴于这档节目拍摄主场在深圳市人民医院，丁香园有幸邀请到该院院长邱晨，和我们聊聊节目背后的 花絮、规培制度的演变，以及资深医生们是如何看待这些「后浪」规培生的。
以下为主要的访谈内容:

深圳市人民医院院长 邱晨

丁香园：《我的白大褂》节目在医院拍摄过程中，是否遇到了困难？
邱晨： 其实困难很多，首先是场地问题。
医院里的房间资源非常紧张，每一个地方都会用到，来提供病人的诊断治疗。而拍摄需要有一个专门的中控室，很多摄像机、监控仪等设备，还有工作人员。医院腾出这样一个符合拍摄的距离要求的场地，其实有一定的困难的。
第二，为了用纪实的手法来拍摄医院故事，节目组在在医院一共安装了 64 个摄像头，用于固定机位拍摄。我们需要告知医生和患者这种情况，确实带来很大的挑战，特别是在急诊室、手术室等空间。
除此之外，之前国内大部分观众看到的关于医生的电影、电视剧都是很理想化、艺术性的。这次我们通过纪实手法拍摄真实的医疗场景，比如抢救病人、生离死别等，其中很多的镜头会给我们带来压力，因为可能和观众的想象不一致。
比如，其中有一个镜头就是病人心跳骤停，心脏外科、麻醉科医生以及住培医生，立刻进入抢救状态。看起来惊险，实际上大家的动作都很娴熟，是有预案机制的。
口腔科规培生周芷伊正在为患者拔牙 图源：《我的白大褂》视频截图，下同
丁香园：您刚才也提到了知情同意的问题，院方就拍摄问题当时是如何跟患者沟通的呢？
邱晨： 这个其实也不太容易，患者和家属就医的心情、状态因人而异。沟通起来有些人很容易理解，有的就不太能接受被拍摄。
这时我们设身处地考虑，说服他们去支持拍摄，因为一位医生的成长需要很多人的帮助。
有些患者和家属会很配合，其中有几位遇到亲人离世或抢救过程中一些经费的问题，会与医务人员沟通。虽然知道摄影机在拍摄，但他们依然表露了真实的情绪。 丁香园：看到这些参加规培的医生，有没有激起您初入医院时的回忆？
邱晨： 我做为一个老医生，其实很羡慕现在的规培生。
回想我们当年五年本科毕业之后，到临床就直接要给病人看病。可以说完全是靠自己摸爬滚打，那个时候如履薄冰的感觉非常强烈。
比如在抢救病人的过程中气管插管。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商量、考虑的时间，要直接在病人身上做，因为呼吸道的重建就是一瞬间、几分钟的事情，时间长了缺氧是不可逆转的。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插喉镜进去，但病人挣扎过程中看不到气道；带教老师来插，也是看不到的，因为他通过很小的镜头去看。
这样的话，对自己非常考验，对病人也有很多伤害。
深圳市人民医院急诊大楼

所以我很羡慕现在这一批年轻医生。规培制度出来以后，医生上临床之前可以接受临床技能培训，还有非常昂贵的装备可供使用。规培生们无数次地在高度仿真的模型上进行气管插管练习，有了这些训练的过程，他们在病人身上去实施这些技能，自信心就更加强了，也更加清楚治疗的原理。
反观医生的成长过程，我还有很强烈的感觉，就是学医非常非常不容易，是值得全社会高度重视、高度关心的一个问题。
因为那么多的人把自己的生命全部交给了这些医生，特别是一些未来有名的医生们，所以他们成才的过程是非常艰苦的。 丁香园：您觉得 90 后医生的身上有什么特质？社会上对 90 后有种刻板印象，觉得他们是独生子，以自我为中心，虽然个性，但不大懂得关心别人。您是怎么看待这一群体的？ 邱晨： 我以前也是这样看的。90 后穿的衣服裤子上都有很多洞，发型独特，我不太能接受，觉得作为一个医生不庄重，很难在病人心目中的建立起应有的威信。
但通过《我的白大褂》这个纪实片的拍摄，跟他们深度接触，我觉得刚才那一面恰好反映了年轻人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应该呈现出的一种样貌，我们是没有道理去指责他们的。
而且一旦进入状态，在职业的角色体现出来的时候，他们那种敬业精神、创造力，其实给了我们很多感动。所以我觉得不要因为年轻人的一些想法和行为不符合你自己的认知，就去随便的去批评，这个批评是不合适的。 丁香园：您会给一些年轻医生提什么样的建议呢，尤其是他们犯错了之后？
邱晨： 我自己也是从年轻医生走过来的，很能够理解这个过程。年轻医生没经验，老是犯错，带教老师有的时候是严厉的批评，甚至很粗鲁的批评，但总之还是对这个人的一种关心，在内心深处恨铁不成钢，都是为了他好，所以应该是能够去接受的。
规培生郭燕华正在与患者及家属沟通
丁香园：规培的制度其实是国家从 1993 年是逐渐开展的，2015 年在全国全面启动，今年基本建立、完善。就您的观察来看，规培的制度到现在具体经历了哪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变化？ 邱晨： 首先是大家观念的接受，因为医生真的不容易。
我认为医务人员的收入相对于付出是不成比例的。一个医学生的理论学习时间，坐在教室里面上课的时间比其他任何一个行业的大学时间的都长。
好不容易毕业了，其他的同学，学理工、金融的、法律的同学毕业了就进单位拿工资。我们的学生过去好不容易熬出头了，现在冒出来一个规培制度。
这个规培制度的身份是学员，只有基本的生活费，没有工资，因为还不是医生。所以在原来学时本已经比较长的情况下，还要加上规培的时间，大家很难接受。但是退休的时间大家是一样的，都是 60 岁退休，因此医生的授薪时间比一般的其他行业短。
所以当时规培制度给大家带来的的冲击是很大的。
那么到现在慢慢大家认识到当好一个医生还是不同于其他的行业。生命那么重要，那么难以探索，这样一个行业就需要这么一个过程。
我前面讲到了我们当年气管插管，就是实践上战场，我们有无数的成功的经验、成功的案例，当然也有无数的失败的案例，换句话说，就是是病人给了我们不断练习的次数。
现在的规培制度就更加对病人负责，让初学者到基地里面去训练，这是敬畏生命的一种表现。
我觉得现在规培工作，大家从管理层面、社会包括规培生本人都慢慢接受了，这是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带来的是为病人的生命健康提供更好的保障。

医护在手术室准备肺大疱手术

第二个变化就是，规培推出的时候有很多政策性的问题，跟现行的政策在一些地方还没结合，包括学生本科规培、硕士规培、博士规培出来后续的一些技术职务、职称、学历的问题，以及执业医师资格证注册的问题等。现在已经开始慢慢顺畅了。 丁香园：网上存在这样的看法，觉得说白了规培生就是廉价的劳动力，就是过来打工的，可能三年结束后也学不到什么东西。您怎么看待这种观点？
邱晨： 我对这个看法不是完全同意。
规培医生在临床规培的过程中，他的劳动确实给规培基地、带教老师以及病人做了很多的贡献，带来很多的便利，但是不能因为这种情况就讲规培医生是廉价的劳动力。
其实我跟规培生的接触，有少数规培生嘴巴上也这样说，但也就是说说而已，他会非常珍惜在规培基地的时间。从我们医院规培基地出去的学生都非常优秀，后面到新的岗位上获得很多的荣誉称号。当他们回到规培基地来跟他的师弟师妹的交流的过程中，我们从他的眼神和他的语调里面看出一种很强烈的自豪感。所以并不是都是这样看的，这种看法的可能也有，但是很少。
丁香园：深圳市人民医院作为深圳市 7 家规培基地之一，强项在哪里？

邱晨：我们医院是深圳历史最久，规模最大，综合实力最强的一家医院，作为规培基地也是深圳市最早建立的。

我们规培生的学习内容除了国家主管部门规定内容以外，在有精力的情况下还会学习一些拓展的内容。 比如腔镜，这些东西以后要用，但不属于规定内的，但是规培生在完成本职工作、本身的学习任务以外，有能力、有精力去学，我们就会给他做一些加法。
因此我们住培基地除了配备国家要求的教学模型以外，还有很多其他的更专业、更高层次的教具模型，给有能力学习的学生提供了更多的机会。 而且我们更要求这些模具能够被频繁地使用，所以如果一尘不染的放在一边，可能模具看起来很规整，但是也说明用的不多。因此我们先要求大家用起来，我们不允许放坏，可以允许用坏。
同时，我们聘任主治医生的要求也有所提高，除了医院规定的材料证书以外，还要加上临床技能培训合格的证书。
也就是说，医生必须要完成相应的训练时长和次数才能结业。比如气管插管做了多少次、多少小时，心位复苏多少次等等。不同的专业有公共学习的部分，也有体现各个专业不同特性的部分。
我们这种做法的也是这个在不断提升中，将来逐渐外延到副主任医师的聘任上面，要把临床技能的培训做一个终身医学继续教育的内容。
因为长期不用，就会慢慢生疏。我自己在模具上体会气管插管， 能看到声带、意图方位等等，还要熟练，不然病人挣扎它全部强直，你怎么能够插的进去呢？
以前的医生一弄就把患者牙齿搞坏了，现在在模具上反复练习是非常有必要的。所以现在我们这个规培归根结底，对病人是很好的，能让医务人员操作更熟练。
带教老师给规培生讲解病例
我们一年社会招生的计划是 180 人， 每年大概有 25~30 个规培生会被留用。 我们每年也会选派 150 人以上的老师参加全国全省各地的师资培训班，了解最新的住培的政策，以及一些教学方法、经验分享。
同时，我们每年还会请像中山医，上海复旦大学的老师到我们医院来进行专项培训。比如说就从早先教学查房，现在过渡到各种教学方法。
医院每年会开展一个全院内的师资培训，大概有 600 多名带教老师，每个老师每年都必须要参加一次。我们也会把一些好的教学视频，比如教学查房获奖的视频录下来，发到各个科让他们自己组织学习。
丁香园：经过这几年的师资培训，您觉得科主任或者高年资医生有什么变化吗？
邱晨： 这些培训是值得的，因为带教老师的培训尤其重要，对一个基地医院更重要。他们教学意识、教学技能的提升在很大程度上会帮助他个人的专业素质、人文素质提升。整个医院的素质也越来越高，医疗质量越来越高，服务质量也越来越高，所以这种投入是永远的。 （责编：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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