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明下的拥有与丧失一一关于小说《信》致刘庆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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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庆邦


庆邦兄,见信如面:

拜读了您的大作《信》(见第6期《北京文学》、第8期《小说月报》和《小说选刊》--编者注),我就像小说中有李桂常夫妇一样,被那封信弄得寝食不安。一时间,我觉得有许多话想说。本想给您打个电话,可转念一想,还是写信的好。

读了《信》,我首先想到了评论家谢有顺,想起他在系列评论《小说的可能性之五-回到冲突》中写下的一句话:“在我认为,小说内部的冲突有两种,一种是情感的冲突,故事的冲突,另一种是存在的冲突。只有后面一种冲突,能够进入某种文化母体的中心,进入时代的内部,从而说出价值谎言的真相和人生的全部危机。”这段话用来说明我对小说《信》的理解是再恰当不过的了。乍一看,《信》所表现出来的是情感或故事的冲突,其实不然,作者要表现的正是存在的冲突。无论男女主人公的情感纠葛,还是读者的心潮难平,全是这种冲突的力量作用的结果。冲突围绕信展开,信作为文化的载体在小说中成为了冲突的核心,因此,我们完全而且应该将小说中的冲突看成是一种存在的冲突。

您自始至终没有透露那封信内容的半个字,可是,这丝毫没有影响那封信在读者心中的分量。相反,更增加了它的魅力。信是一种古老的信息仁慈方式,更是情感交流的手段,由于它固有的私人性,必然打上书写者的感情色彩。因此,许多书信已成为传世的美文,至今广为流传。李桂常保存的那封信,也不是一封平平常常的信,它的书写者是一位年轻矿工,曾是她的爱人,结婚不到两个月,他就被井下的事故夺去了生命。虽然读者没有读到信的内容,但他们知道,那封信一定写得很美,至少很感人,这是您细腻的描述让我们感受到的。那封信让李桂常想起了家乡的景致,让她从 “看”到了矿工眼里的她,让她感到了信中那难以言说的调子,以致每次读信,她的心就飘到了遥远的地方。那封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写在格子内,没有出格,有的地方还有被泪水洇湿的痕迹,难怪李桂常在读了那封信后便决定嫁给那位矿工了。这是年轻矿工留给她的惟一的物件,是他跳动的心。李桂常很珍惜它,睹物思人,见信如面,打开信,她就会看见那个曾经的爱人向她大步走来,“执手相看泪眼,久久不愿离去。”

我以为,在李桂常这个人物形象里,不仅包含了丰厚的文化底蕴,更透出一种中国女性的传统美德。这种美德在与丈夫的冲突中更加显眼地凸现了出来。那封信在您的手里,成了一面镜子,照出了男女主人公的面目和内心世界,更重要的是揭示了现代文明下的拥有与丧失,让我们感到了鲁迅先生所说的“无事的悲剧”对人性的粗暴蹂躏和肆意践踏。

通俗地说,李桂常的男人是个很不地道的男人。这个被所谓的现代文明喂饱的家伙实际上是个白痴,是个和文化毫不沾边又自以为是的伪君子。信的失而复得和得而复失全是他一手导演的恶作剧。他的耿耿于怀迫使李桂常对信的阅读成为了一种偷偷摸摸。他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他让妻子把信“处理掉”,遭到拒绝后就自己动手了。他采取的并不是李桂常想象的那种气愤地将信撕个粉碎,然后扔到窗外。他是在作出来的温情的掩饰下,采取近乎于嬉戏和无赖的方式,将那封妻子视为生命的信“处理”到了一个莫须有的地方,直到最后,丈夫也没有给妻子一个确切的答复,却把责任推给了报社。我觉得,我和李桂常一样,都被那个男人重重地伤害了,伤是内伤,成了说不出的痛。而对那个无耻之徒,我们却束手无策。

陈染在她的日记体文本《声声断断》中说过“如果你知道吃速成饲料长成的家畜的特点,那么你就可以大致领略吃精神快餐长大的速成之人。”李桂常的丈夫充其量是一个外强中干的速成之人,与那个年轻矿工相比,他一个尽情享受现代文明成果的人,他指责妻子“思想保守”,他企图用所谓的精神食粮改造她。他无不轻蔑地说,那种信他一天能写十封,可是,他夸下的海口后来成了泡影。他出差在外,并没有难妻子写过片言只语,他说他忙,忙着请人吃饭,请人家干别的,哪有工夫写信?其实,这只不过是个借口,他就是不忙,也写不出让妻子感动 的书信来。作为一个认为“信这种交流信息的形式已经过时了”的人,作为一个没有一点文化的粗人,作为一个心胸狭窄极不光明磊落的人,作为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肤浅之人,我们和李桂常一样,对他的写信,不敢抱任何希望。这个在农村有着离家不离婚的老婆的男人,却容不下一个去世的矿工留下的一封信,他的卑劣只能让我们唾弃。

对高速发展的现代文明带给我们的巨大利益和享受,人们忘情其中,而我对这种现代文明担忧甚至恐惧却越来越强烈。我以为,人们看到的只是“拥有”,而忽视的正是“丧失”。当人类原本存在的那些美行在我们的视线里渐渐消失的时候,保持失语不应是也不可能是一个有良知的作家的选择。正是在这个时候,我读到了您的小说《信》,我很高兴您说出了我心里想说的话。这就是我为什么有许多话想说的原因。

不知上面的话是否说到了点子上?

作为爱写小说和爱读小说的人,我读您的小说,是写作上的学习,更是对生活的体悟,这就是人们说的“用别人的脑子思想”的道理吧。这让我受益匪浅。

天热,没有写什么,《芳草》第8期发了我一个短篇,第一次用笔名白丁。现寄给您,请指教。

             此颂

秋祺

                        白丁8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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