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

  常百胜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破旧的窗子里射进的微光让他感到一阵暖意,他打开盖子把手伸进米缸掏了半天,竟摸不到一粒米。“唉,”他叹了口气,不情愿地抖了抖衣服轻轻推开了门,顺手取下了挂在一旁的宝剑。“嗯?”常百胜皱起了眉头,愤怒的将宝剑掷在了地上,“该死!该死!”常百胜指着地上的宝剑骂道。

  “常……常先生!”一个衣衫褴褛的庄家汉向常百胜走来,眼神里带着些许敬畏与恐惧。

  “哦,是张三兄弟啊,有什么事吗?”常百胜瞬间从愤怒中走了出来,边和张三打着招呼边弯腰将宝剑捡起挂到了腰间。

  张三的眼神轻轻从宝剑上划过,双手将一封书信奉上,“村口有人给你的,信放下就走了,说是对你很重要。”

  常百胜接过信拆开,信上写着“三闲老共赴幽村,大剑宗心病即除。”常百胜读完忙问:“送信的还说了什么?”

  “他叫你日落之前到村后的荒山一会。”

  常百胜思索了片刻,突然握住了张三的手说道:“张三兄弟我出去片刻,回来请你喝酒。”

  “啊?”张三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常百胜早已踏着轻功远去。

  常百胜走出张家村向村后的荒山走去,常百胜在张家村一住十年,他的剑也就十年没有出过鞘,张家村的人也就不会知道他们村子里竟隐居着一位剑法武功当世无双的天下第一。他们只知道这个人姓常,住在这里养病并且十年不见痊愈。现在这个隐世的天下第一终于被人想起来了,常百胜的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不知是兴奋还是失落。

  在荒山等待着常百胜的是一个穿着破旧袈裟的老和尚,老和尚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满脸的皱纹之下除了有着说不尽沧桑还露着淡淡的微笑。

  “邀我来的是大师您吗?”常百胜上前问道。

  “常先生觉得是不是老僧呢?”老和尚的声音就像他的笑容一样和蔼。

  “呵,这荒郊野岭,无缘无故的又哪会有人来这儿呢?敢问大师法号?”

  “老僧法号无欲。”

  “原来是无欲大师,想必大师就是信上说的要为在下医病的‘闲人’了,不过信上说的是有三位‘闲人’来此,不知另外两位现在何处?你们又怎知在下隐居在此的?”

  “呵呵,常先生的武功剑法就算能胜过全天下的人,可想要躲过天下人的眼睛却怕是难啊!老僧本是闲云野鹤,此次为你这个天下第一的大剑宗而来,倒也算是老僧的荣幸,至于另外两位么,常先生你自会见着的。”

  常百胜躬身作揖,说道:“常某先谢过大师了,但不知大师打算如何医治在下的病?”

  “那得先问常先生得了什么病?”

  “我这病吧……”常百胜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空中的残阳,“大师我问你,这世上有几种人?”

  “愿听常先生的高见。”

  “高见谈不上,我只说说我所看到的,这世上只有两种人,畏惧我的和想杀我的。”

  “难道你没有朋友吗?”

  “是的,我没有朋友更没有什么知己,我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这就是我的病。”

  “你知道病源所在吗?”

  “就是我这所谓的天下第一!”

  “不错,不错,先生对自己的病清楚的很啊!”

  “那敢问大师可有救治之法?”

  “呵呵,先生的病既是因这‘天下第一’而来,而先生能做这‘天下第一’凭借的乃是那独步天下的剑术,常先生何不来个‘弃剑重生’?”

  “唉,”常百胜长叹一口气,“这个在下也是知道的,可是大师,弃手中剑易,弃心中剑难啊!”

  “不错,弃心中剑难,但是先生若不先将手中的长剑放下,又怎能放得下心中的那把剑呢?”无欲大师指着常百胜腰间的宝剑说道,“先生这把宝剑纵是十年未曾出鞘,却也始终握在先生手中,那先生又如何能放的下心中之剑呢?”

  常百胜听罢,立时从腰间拔出的长剑,对着这个曾陪着自己纵横江湖又陪着自己沉睡了十年的“朋友”轻轻叹了口气:“唉,大师说的是啊!这剑从今日起常某便真正放下了!”说吧,将长剑插入地里,再单手一拍,竟仗着自己雄浑无比的内力连剑带柄整个拍入了地底。

  无欲大师身子微微一颤,笑道:“哈哈哈,不亏是天下第一!你既放得下手中之剑,心中之剑就终会有放下的一天。”说着伸手往山上一指,“常先生去吧,另两位朋友在等你。”

常百胜拱手作揖,说道 :“多谢大师,不知另两位又是何方高人?”

  无欲大师起身还礼,笑道:“相见之后,一目了然。”

  常百胜拜别无欲大师,继续向山上走去,没走几步便见一老年道士正坐在道路中央看书,常百胜拱了拱手问道:“不知尊驾是哪位?”

  老道士瞅了一眼常百胜并不理睬,继续翻阅着手中的书籍。常百胜见没有回应,再次拱手问道:“敢问尊驾……”

  “常先生放下了吗?”老道士突然问道。

  常百胜一愣,说道:“您是……”

  “哈哈哈,”老道士指着身上的道袍说道,“老道这一身道袍,”又一指脚边的拂尘,“一支拂尘,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

  常百胜恍然大悟,拱手道:“原来是了然道长!常某已放下手中长剑,但这心中之剑却难以放下,还请道长为在下解忧!”

  “嗯。”了然道长站起身子说道,“先生弃剑是为了不做这‘天下第一’,然则不做‘天下第一’并非是要弃剑,先生只要做到与世无争,自然便放下了心中的那把剑,自然也就不是这‘天下第一’了。”

  “与世无争?哼!”常百胜叹道,“我早已不想去争些什么,可世上的人却总想来和我争,你又叫我如何是好?”

  “呵呵,先生本身就好比一把最锋利的宝剑,世上任何有志气、有想法的刀剑自然是要来找先生比一比的。倘若先生本身不再锋利,那也就不会再有人来和先生争些什么。”

  “在下弃剑难道不就是为此?”

  了然道长瞄了常百胜一眼,道:“可先生‘锋利’的可不止是手中的长剑,就说先生这一身震铄古今的内力,又何须用剑,手指可为剑,拳掌可为剑,飞叶摘花亦可伤人。”

  常百胜沉吟道:“唉,弃了长剑容易,可这一身的内功……唉,练成是费了数十个寒暑,今日要想彻底忘掉,那又是难上加难啊!”

“那倒也未必,” 了然道长面露微笑,从袖间掏出一颗丹药交到常百胜手中,“这是老道偶然得到的,常先生若真愿舍去这一身的内功,便服下此药,只要不运功抵御,一个时辰之内便能将内功尽数散去。”

  常百胜听罢想都没有想,立即拜谢,将丹药拿在手里看了片刻,苦笑一声当即将丹药服下。

  “好,常先生果然非比常人,您的病里治好不远矣!”说罢,了然道长让出山路,“这最后一位是先生的故人,先生去了便知。”

  常百胜再次拜谢,阔步向山顶走去。

  夕阳西下,时辰已至黄昏,内力又在一点点散去,将至山顶,常百胜感到一阵寒冷。

  “常兄,别来无恙啊!”只见山顶一人书生打扮,声音雄浑,手中一把折扇轻轻挥动,纵是背对着常百胜,却也感受到翩翩的儒雅。

  “阁下是?”

  “十年不见,常兄竟忘了老夫吗?!”说罢,转过身来,哈哈大笑。

  “原来是归云先生!”常百胜叫道,“无怪乎无欲大师、了然道长不仅知我何人更知我何病!原来背后是归云先生安排的,唉,十年寒暑,归云先生还记挂着常某,真叫常某无地自容啊!”

  “常兄哪里话,你我本是朋友。”归云先生笑道,“闲言少叙,常兄的病……好了几分了?”

  “我……”常百胜望着夕阳说道,“我也不知,得蒙无欲大师、了然道长指点,常某弃剑、废功,可总觉得还是放不下心中那把剑。”

  “嗯,”归云先生捋了捋胡须,说道:“常兄也不必心急,这病么总得慢慢治,老夫这倒有个法子可治其标,这本么……慢慢也就会好的,只是……恐怕会有些痛苦。”

  “先生请讲,所谓良药苦口,在下不怕吃些苦。”

  “嗯。常兄虽弃了长剑废了内功,可常兄那独步天下的精妙剑法还在,老夫以为常兄不如不再用这使剑的右手,学着用左手生活,那……”

  “哈哈哈,”常百胜笑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不知先生可有携带兵刃。”

  归云先生取出一把匕首,常百胜接过匕首,当即将右手手筋割断。常百胜左手捂着右手,望着山下的景色沉而不语。归云先生长舒一口气,问道:“常兄,现在感觉如何?”

  “痛。”

  “还有呢?”

  “有些自在。”

  “好好好,大事已了,老夫去矣。”

  “先生不留下喝杯水酒吗?”

  “哈哈哈,闲人自去闲人出,就不叨扰啦!”说着飘然离去。

  常百胜静站了一会儿便转身下山,他看着这荒山间的景色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就好像自己今后的生活,他将会有朋友,将会有知己,甚至还会有妻子儿女,没有人会再畏惧他。常百胜终于是个真正的普通人了。

  回到村里,张三早已在村口候着,说早在常百胜家里备下酒菜要与常百胜一醉方休,常百胜大喜拉着张三的手回到家中。刚一坐下,常百胜冲着喜劲痛饮三杯,对张三说道:“张三兄弟,今后你我兄弟相称可好?!”

  张三满面笑容,回道:“好!好!”

  常百胜又饮三杯,道:“张三兄弟,你也喝啊!”

  “好!好!”

  常百胜再饮三杯,说道:“张三兄弟啊,你……你……”突然一股痛楚涌上心痛,常百胜意识到什么,立刻运功抵御,可他那雄浑的内力早已散的一干二净,右手又去拔剑,腰间早已没了剑,右手一阵剧痛,常百胜从长凳上摔了下来。

  “哈哈哈!”张三一阵狂笑,“我是天下第一了,我是天下第一啦!!”

  张三冲出房门,一边跑一边笑,“我是天下第一啦!我是天下第一啦!”

  常百胜倒在地上,三道黑影从屋顶窜了下来,踏着轻功向张三的方向跑去。常百胜借着灯光辨认出那三道黑影分别是:无欲大师、了然道长和归云先生。

  常百胜苦笑一声,“我终于不是天下第一啦!哈哈哈!”他挣扎着坐到长凳上将油灯翻倒,他趴在桌子上等待着这个陪自己沉睡了十年的屋子与自己一起被火焰吞噬。张家村的村民们不会知道这里曾有过一个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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