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你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如果你想做一件事,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搭车去柏林》
出发去路特本步道(Routerburn Track)的那天,我和好友Lily是搭车去的。
新西兰路特本步道是全球十大经典步道之一,一路穿越深邃峡谷、原始森林、高山湖泊,是徒步爱好者的天堂。因为热门,常需要提前几个月才能预定到。很幸运,我们得到了这个机会。
步道的起点在小镇格林诺奇,电影《魔戒》的主要取景地,终点在小镇蒂阿瑙。全长32公里,走完需要三天。我们决定将车停在蒂阿瑙,然后搭车去起点。
我以前也没有试过搭车,只在纪录片《搭车去柏林》里看过,小伙古岳和刘畅一路上依靠陌生人的帮助,从北京搭车到柏林。因为新西兰比较安全,又有同伴,我们这才决定体验一下“在路上”的感觉,二来也可以省点钱。
出发的那天,细雨绵绵。凌晨四点半,我从车里醒过来,听到雨水滴滴答答地敲打车窗。身旁的Lily鼻息均匀,裹着睡袋还在梦中。一想到今天要一路搭车前途未卜,我瞬间就丧失了斗志,干脆重新扎进睡眠逃避,醒来再说。
凌晨七点半,我们才收拾出两个大背包,从蒂阿瑙的一家背包客栈停车场出发。我们的目标是在下午四点前抵达步道口,然后赶在太阳落山前徒步至第一站露营点(Fall Hut),晚上我们会住在那。
雨下得淅淅沥沥,我们背上行囊,穿上雨衣,还没走到路口,雨水就打湿了鞋子。为了节省体力,我们决定分工合作。一人负责在路口举牌、微笑、搭车,另一个在旁看着行李。轮流了好几个回合,还是没有车停下。心念一动,拿出地图查看,汗颜地发现,原来站错了方向。
更改了错误,不久就有一辆车停了下来。是镇子上出来放广告牌的一对夫妇,将我们捎到了小镇的高速出口。下车时,丈夫指着不远处的咖啡馆幽默地说,“搭不到车,还可以去那里吃东西”。
有了第一程的好运气,我们顿时信心满满。高速岔路口,Lily高举牌子,露出空姐般的标准微笑,做起了姜太公。不到半个小时,一辆巨大的白色房车从我们眼前经过,居然又调转了车头停了下来。
Lily突然激动地拽我的手,“快走,车停下来了。”我嚼着饼干,还没有反应过来那辆车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她已经背上背包冲过去了。赶紧跟上她,难以置信,车竟真的是为我们停下来的。
车主是来自首都惠灵顿的一对夫妇,正带着5岁的儿子Toby环南岛。他们租了辆房车,一路吃住都在车上。听他们说去皇后镇,我们暗自欣喜,因为那离小镇格林诺奇很近。
小Toby大概在车里闷坏了,遇到我们后很开心。他像个小大人,拉着我们一直说话,聊他的紫色汽车,三明治,还有全家环南岛的故事。我有些晕车,但还是打点精神投桃报李,陪聊,陪做数学题,陪玩“眼睛间谍”的文字游戏。
三个小时车程很快过去。Toby爸爸听说我们要去走路特本,经验丰富的他担心日落后的徒步安全,将我们捎到去格林诺奇的路口后,留下了一把手电筒。这萍水相逢的善良,烘暖了我们一身的潮湿。
大概是被幸运女神护体了,这回没等上五分钟,就有一辆黑色的本田在我们身边停下。Lily拉着我赶紧上车,我心里嘟囔着,“真奇怪,她每次总比我更早发现停下来的车,每次总比我先行动”。
司机是一位酷帅的大叔,就住在格林诺奇,话很不多。这让坐在副驾驶座负责社交的我,感到压力山大。车窗外,双彩虹横跨奶蓝色湖面,白云裁成缎带缭绕山头,可我根本没精力欣赏。为了缓解沉默,我努力地寻找话题,但还是很不响很不响。
静静抵达小镇后,我们就默默分别了。搭车只剩下了最后一程,再搭个几十公里到达步道起点就大功告成了。但这一次,好运似乎用完了,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车。时间在慢慢流逝,马上就要日落,如果再不进山,徒步就太危险了。
再也等不了,Lily走过来说,“身上还有多少钱,全部拿出来去叫辆车送我们吧”。
我点点头,挖出22块现金去找车,Lily继续留守原地搭车。半个小时过去了,我们均无收获。正打算调换分工继续努力时,一辆房车开了过来。车主有些眼熟,竟是在南岛最南端Slope Point遇过的一家中国三口,Lily还帮他们拍过照。
于是,赶紧用力地向他们挥手,车停了下来。司机也认出了我们,原来他们要去附近寻找一个免费露营点。向他们表明来意后,他有些犹豫。嗫嚅着说,路线并不完全一致,如果送我们去的话,可能会有前轮驱动、砂石路不好走以及导航失灵的风险。
听着他的委婉拒绝,我心里虽然着急,嘴上却再说不出什么话来。Lily却继续恳请,“实在是麻烦你们了,我们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一辆车都没有,如果天黑再赶不到那里,真的太危险了,要不我们付钱补偿你们好不好……”
司机终于被打动了。带着对同胞的照顾,对之前聊过天的信任,以及Lily不放弃的恳请,终于在下午四点五十分将我们送到了步道口。傍晚,我们两人在雨林里健步如飞,一路穿越彩霞、雪山、溪涧和平原,在天彻底黑透前,抵达了步道第一站露营点。
那一晚,躺在露营点的小木屋里,我久久不能入睡。真是不可思议,居然真的做到了,四次搭车天黑前抵达步道口。心灵作家张德芬曾说,“当你真心想做一件事情时,全宇宙都会来帮助你”。可是这次没有Lily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独自完成。
每一次搭车,她总是比我更早发现停下来的车,比我更早地行动上车,遇到车主犹豫时也比我更加坚持地恳请对方。我想,如果我和她同时挣扎在泛滥的洪水里,她一定是更早坐上诺亚方舟的那个人。
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被动的人。不会主动认识新朋友,不会主动打电话给恋人,更不会主动索取请求帮助。向外界环境主动伸出手的姿势,一直被我的身体记忆成扭曲,诊断成错误,识别成羞耻。
这大约是童年时期,与父母打交道留下的痕迹。我习惯了双手一瘫,像个大爷一样躺在家里的沙发上,母亲360度无死角地服务我,把所有需要的东西摆在眼前。而一旦当我自己想要主动时,主动地选择学校、选择专业、选择工作时,我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内疚,自责,冲突,痛苦……
所以,我不习惯主动。长期的被服务,让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主动。因为主动这个行为,就像搭车一样,需要去确认内心深处的需求,向周围环境发出讯号,再主动辨别线索,说服他人才能完成。真的好难,任何一个环节的失败,都是在我曾经的耻辱柱上再添一笔。
带着这份不胜任,还没出发搭车我就感到丧气。带着这份羞耻感,我总是要迟疑一下,才能确认那辆车是为我们而停的。带着这份对需求是否值得满足的怀疑,当车主拒绝我时,总是没办法坚持地说服对方。
好在这一路未知旅程,我总是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学习。去学习觉察自己的羞耻、不胜任和自我怀疑,去去看到自己的价值和尊严。然后带着这份笃定的价值感,向宇宙主动地伸出双手。我相信,就如同去路特本的这一路,哪怕独自一人,我也终能坐上我想搭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