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二代的自白录

      这不是揭竿而起的时代,我们希冀自己成为英雄,在13亿的人海中,我们不断攀爬,从农村到工厂,从工厂到城市,从稚气未脱的少年,到无处归乡的老年,仿然烙在骨子里的,不是我们自己。

      命运的无常在于不知道人什么时候会死,但我们也并不一定对生命充满敬畏,20年前的往事,刻在我的骨髓里,生父亡于1997,地点是北方的某个煤矿,死因不明,众说纷纭,额角干涸的鲜血,我感觉那并不是流淌着我的血液,无从疼痛或悲哀一说,但我深知一亿人的合力足以改朝换代,所以如今是高楼遍布的中国,一个人如蝼蚁如草芥,无人记得,甚至连他如何消失,我们都只有笼统的说法,生父大概不会料到,他1997年修的土房子,从2000年开始便被淘汰,他同样不知道,如今的我们,同样不知道20年后我们归于何方,他甚至根本没有想过,时代裹挟我们向前,并不以我们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但他深知,我们在这个时代,除了自己的鲜血和热情,我们没有其它任何可以贡献,尘归土,一切未变。

      不论时代如何飘摇,存在的人终归要活着,要一日三餐的温饱,要衣可温暖的朴实,要遮风挡雨的房子,犹记2001年的冬天,家中无钱买奶粉,小妹饿得哇哇的哭,奸诈的邻居大妈们总认为,是我在背小妹的时候掐她屁股,8岁的少年,有口难言,冬天的阴寒,在于背上一篓红薯的母亲,左手还要抱着小妹,右肩还要扛着锄头,在高低不平弯弯绕绕的地埂,留下她那并不高大却又好似撑起一片天的背影,该如何养养活3个年幼的娃,时代指明了一条路,从此广东的流水线上,多了一个四川的女人,三个娃,少了一位农村的母亲,我们在不断长大,各自飘摇,她在慢慢老去,皱纹满脸,从湛江到广州,从广州到潮州,拔地而起的厂房,挤占了一块又一块农田,借着改革之春风,借着内地不值钱的人力,硬生生堆积起了一个时代奇迹,广东也牢牢占据中国最富庶的省份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我的母亲没有读过一句书,写不来自己的名字,她不懂为何他们的20多岁,大家为何都要朝着沿海而去,她不明白劳动密集型产业,她不知道城镇化,她甚至从未想过留在那不属于她的一片洒下过十几年如一日的汗水的土地,她的眼里只有养活三个娃的钱,地方政府的眼里,只有GDP,只有高楼和土地,国家的眼里,只有人民日益不断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至于一个普通妇女的背井离乡,甚至于数亿农民的告别故土,谁在乎呢?新兴的互联网公司如百度如阿里,抓住了时代的脉搏异军突起,在他们如今动辄千亿市值的辉煌背后,是不断归乡的老农民,制造工厂的继续南移,发展高新技术的号召,除了体力和时间,老农民们一无所有,旧产业的互相倾轧,新产业的高要求,一条理所当然的归乡之路,又缓缓铺在老农民的视野里,四川资阳开展了近半个月的新型职业农民培训,时代要求乡村振兴,但不说你我也知道,我的母亲,并不能享受到振兴农村的政策红利,国家要用你时,你把体力和时间尽数给予,你随时代的脉搏而去,最后感到无能为力。

        老了的人终究老了,社会的主要矛盾再次变更,上一代人的的热情和希望逐渐被时代熄灭,他们口中津津乐道于马云王健林的商业传奇,却少有人知道融创孙宏斌乐视贾跃亭,聚光灯下,全然是成功和财富的典范,老农民们,全然不会知道,聚光灯到不了的地方,优秀的人每年在数以万计的湮灭,传销诈骗甚至于年轻人也看不懂的骗局野蛮生长,他们的希望在哪里,在以为读了个三线野鸡大学的就可功成名就的我们身上,动辄万元高薪,月月美国欧洲,不同的是,他们那时住在8个人一间的工厂宿舍,我们住在10多平米的房子里,房租在成都这种城市轻轻松松就要800,七转八拐的表哥的表哥,在南方的工厂当了主管,所有的亲戚以此为荣,靠着建筑工地的火热,在南充买上了新房子的八杆子没一点关系的亲戚热情地邀请你去她家坐坐,脱离了土地,他们引以为荣,时代也如此,他们留给下一代的目标,是完成自己未竟的城市之梦,某个早晨或午后,在城市的高楼看万家灯火,他们的子女才获得了普遍意义上的成功,至于土地和农村,谁又愿意去顾得上呢?

        财富和地位的传奇在老一代人之间口口相传,贫穷和卑微的现实在年轻一代之中不断上演,我们渴望英雄,但更多的时候,我们不知何为英雄,钱财多寡,地位高低,才是衡量成功与否的标准,这是时代的要求,也是我们内心深处的现实渴望。

        27岁的兄长,辗转成都北京东莞广州,初中未毕业开始了风风雨雨的社会之路,当过卖水果的小贩,流水线上的工人,至今孑然一身,不事婚嫁,延续着老一代人的荣光和悲寂,27岁的富二代,动辄游艇豪车,一个月狗粮万元,伦敦巴黎又纽约,今天是某公司的总经理,明天是投资公司的ceo,身边美女如云,同样不事婚嫁,依然延续着老一代人的辉煌和富有,风口两年一变到了现在的三天,无钱救女的人间惨剧在医院不断上演,是农二代不够优秀,还是成功对于富二代唾手可言,十年,是成都的高楼和版图不断外延,是农二代从城市的贫民区到郊区的不断外延,落户留给了高识分子,建设城市留给了农二代,时代没有留给我们悲痛的时间,我们得不断向前,犹如我那兄长,买一辆五万块钱的车,就成了他的新希望,至于女人,这是一个绝望而逐利的话题,不在我们的备选之列。

        至于我呢,旁人说我最富激情,满心上进,第一份工作摆脱不了工厂,达利园的机器轰鸣,流水线上的日复一日,17岁的年纪,又到如今,工作稀鸡儿扯淡人家还要批评工作经验不足,又会有人说我在社会的不如意而仇视这个时代,从工厂到餐厅,从酒吧到房地产,从诈骗到互联网,我依然一无所成,时间在不断流逝,可怕的是你并不知道应该干什么,掀开我那不光鲜的履历,足迹遍布大江南北,有蒙古的监狱,有西伯利亚的荒野,我曾渴望英雄的荣光在我身上展现,我有足够的资历说自己是个英雄,但我是聚光灯照不到的那一位,恐怕只有如吴永宁那样的非常死亡而被这个时代所熟知,道之艰,无外如是,时代没有固定我的命格,给我留下了几万分之一的机会,跟大部分人一样的是,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被动接受着各种可能前进的道路,荣光不继,25岁,我已活得足够精彩,逆天改命,如夜之微光,大多数时候纯属意淫。

        年轻的人终究也会老去,时代的主要矛盾终会再次变更,不变的旋律是底层翻身路太难,精英阶层的鼓吹,小中产的附和,铸就了截然不同的景观,一方是一辈子不愿坐一次飞机的老一代,另一方是借钱也要买衣服买鞋包的下一代,消费观念的迥然掏光了农二代,为房为户口掏光了上一代,从制造工厂到房地产和金融,从建筑工地到互联网和外卖,底层的巨大渴求催生了一个又一个的繁荣,上层的功成名就,下面是累累热血,你我哀叹,路何之艰?你我向往,何时顶端?

        未来的路显而易见,无知的人接受命运的安排,在北上广的霓虹灯下,留下最疲惫的背影,城市阴暗而潮湿的角落,手持快手玩得嗨,城市的大街小巷,地产经纪人和外卖小哥继续谱写繁荣,而有知的人,被命运安排,时光蹉跎中挤往一个又一个风口浪尖,高大上的写字楼里操起一个个电话号码机器般问答,狭小的工作位里写下那一段段垃圾般的文字,深夜的孤独如影随形,唯独聚光灯,永与有知或无知的农二代绝缘,唯独资本和时代,裹挟着我们不断向前,不论我们是否接受,它毕竟给你留下了机会,尽管是几万分之一。

        上一代到下一代,我们继续和财富绝缘,延续着日益前进的中国背后的阴暗和沉沦,我们在有史以来最自由的时代同样感到绝望,体力和时间是最不值钱的资源,逆流而上的英雄,永存口口相传中,勉强温饱的普通人,个体如草芥,而群体的繁荣,在灯火辉煌的阴暗中步履维艰。

你可能感兴趣的:(农二代的自白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