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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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hundred years old lady

Summer in Shanghai

        五黄六月,妹妹回老家办户口,打来电话通报行程。说户口的手续已经办好,今天还与大姑、三叔一道驱车专程去看了二姨奶。在远离城市的小山村里,二姨奶躺在自家简陋小屋的床上,屋里闷热、没有空调,只有一台小电扇在转着。

        这位二姨奶是我奶奶的二姐,今年一百岁。我的奶奶已经在二十多年前去世,这位二姨奶坚挺地活到现在,足足又是一代人的光景。

        今年春节在老家时,父亲提起这位二姨奶,说是家族中的一位百岁老人,实属难得。我也想起了自己的奶奶,于是提议带上女儿当日去看望。父亲与那边亲戚通了电话,正巧二姨奶在市区的儿子家过年,离得很近。我们到时,家中还有一行其他的亲戚,是我们不认识的。见我们进门,他们便告辞了。她坐在客厅靠窗边的沙发上,赭色的绸布棉袄略显单薄,满头银发,面色黝黑,枯瘦,眼窝深陷,但精神很好。父母亲同她讲话,她听力很好,说话嗓音清晰洪亮。在这次见面之前,我最近一次见她是20年前,当时是二姑家的孙女出生做满月酒。但几句话后,她竟仍能叫出我的名字。对家族中老老少少一干人等,人情世故、过往近况都能讲述的一清二楚,思路清晰、对答自如,甚至连六十多岁的母亲都不能及。谈及大姐年二十三新添的小孩,她还说:生了,真好,这个孩子来的不容易,只是我现在眼睛不好了,不然我要把我裤带上的线抽出来给他挂个锁。戴老人用过的东西,对小孩子好……。

        我与二姨奶的接触不多,寥寥几次。记得小时侯,二姨奶来我家走亲戚,她小脚,在黑色棉裤外边裹着绑腿,晚上睡在奶奶的脚头,怎么劝也不肯脱衣服。她和奶奶长得很像,比奶奶瘦些,皮肤可能因常年在田地里劳作而显得黝黑,浑身的骨架子也显得结实硬朗。她话不多,说起话来嗓音干脆。这是她留在我记忆里的最初印象。再一次就是在二姑家办满月酒时,二姑请她到家里照看。那时奶奶去世刚刚一年。我看到她时,她正端坐在客厅大门正中间的一把扶手椅上,满头银发,古铜色的脸,额头深深的几道皱纹,眼睛灰白、目光有神,一副家中执事人的气场。因为奶奶过世不久,我见到她分明是看到了奶奶,眼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还有一次,是我大学时的一个暑假,陪二姑去沛迂(音)她的老家看她,也是这样的大热天。只记得车子在乡间小道上曲折蜿蜒地开了许久,感觉那条山沟长得没有尽头。在路边的一处农家小院,我们走了进去,院子靠着土山,没有围墙,并排几间平房,在最边上的一间屋子,房门上挂着一扇半新不旧的竹帘。见我们来了,屋里的亲戚(是我不认识的)忙着騰锅烧饭。此行留在记忆里的只是那个小院,而对她的印象十分模糊。

        这是我与她仅有的几次短暂接触。父辈的兄弟姐妹们时常去看她,大多数关于她的事都是从父母那里听到的。知道她长寿,但也是命苦的女人。她刚强、倔强,年轻时守寡,养大儿子,但正值壮年儿子却在工地上坠亡。她又含辛茹苦、独自抚养起孙子,供孙子读书、成家。女儿孝顺,但女儿的儿子近年又在一次车祸中身亡。她上了年纪后,独自一人住在农村,锄地、种庄稼,从来没闲着。常人眼中的苦,对她来说再平淡不过了。她走过了漫长的百年,也历尽人间的悲欢离合、苦难坎坷。面对那些突如其来的灾祸,她又是怎么挺过来的?那日看她回来,父亲说:以前她说过,再难的事,咬咬牙就过去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况且在失亲之痛之后,她还要承担起生活的重担。那些坚如磐石的苦,被她吞下,她咬紧牙关细细咀嚼、研磨,把巨石研磨成沙尘,用血肉将其融化。长辈说她命苦,老天为了补偿她,让她长寿。而走完这漫长的一百年,需要的不仅是结实的体力,更是常人难有的坚韧和勇气。或许她历经的那些苦难早已让她洞穿生死,超然于世外,不挂念过去,不畏惧将来,不怨天忧人。与其说她是在与命运抗争,不如说是只过眼下的日子,遵从命运的安排。

        今日,她躺在自家小屋的床上,已认不出大姑和三叔。儿媳进屋给她端来吃的,她不吃,在儿媳出去时却说:儿媳太厉害了,给她的饭里下了毒,她是不会吃的。显然已经是糊涂了。人生实苦,她在苦中走过了一百年。

2017年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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