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1960年代:学英语

生于1960年代:学英语_第1张图片


1974年2月,我在江浦路二小读到了四年级,开春新学期,就要学外语了。

我们学校的外语语种,被规定了是俄语,从哪一年开始的?无人过问,反正就是一直学俄语,这让我们忧心忡忡:跟苏联的关系已经那样的,我们学的俄语,将来还能有什么用?忽然又传来消息,说是江浦路第二小学从我们这一届开始,改学英语了,这让我们雀跃了一阵子,可是,没几天又传来消息,说前一个消息是假的。到底哪一个消息真那一个消息假?真相只有等到开学第一天发新书了。

开学第一天,我拿着妈妈给的6元钱神气活现地上学去了。3元学费3元书费,加起来6元钱,我们班里就是有一些同学付不出这6元钱,有的先付3元书费,3元学费要在一个学期里一个月一个月地付讫;有的爸爸给写了申请书,申请减免学费;还有的家庭更加困难,打的申请报告是要全免,也就是学费和书费全都要求免掉。老师说,最好只申请免学费,全免的话,学校要上门调查家庭的真实情况,所以,有的申请全免的同学会在学期结束的时候补交书费。任何年代都是嫌贫爱富的,我神气活现,就是因为我家有钱不需要减免学费更不需要央告老师将缴费的时间往后延宕一周或一个月。

学校倒是公正,无论你交没交齐6元钱,第一天都会将书本发给你。我们到底是学英语还是俄语啊?大家拿到书后迅速地找到外语书——传言是真的,我们拿到的是英语书。

以往拿到新书,都会将语文书从头翻到尾,像我这样认字多的,还会得意洋洋地便翻书边念念有词,炫耀自己有多聪明!这一次享受这等待遇的是英语书,我们打开英语书就看了第一课,全泄了气。虽然画面熟悉:天安门上金光闪闪,伟大领袖正冲着我们慈祥地微笑着。但是配合这幅图画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我非常宝爱地用右手食指描着这些曲里拐弯的字符,在心里默念:英语啊!

每个星期两节英语课,星期三和星期六。急不可耐地等到星期三的第二讲课,总是沸反盈天的我们的教室,预备铃响过之后就鸦雀无声了,原来,那么急迫地盼望英语课的不止我一人呀。两分钟以后,老师进来了,安静的教室顿时成了盛满滚烫的稀粥的大锅,咕咚个没完,因为,我们看到我们的英语老师就是教我们画图的张老师。我们久久安静不下来,张老师只好用教鞭狠狠敲打讲台。“怎么?我一个教画画的教不了你们英语?告诉你们,原来我就是教英语的,只是因为……”因为什么呢?张老师没有说,一定是不能说。四年级的女生,已经跟随时代很懂得,能说不能说之间的鸿沟,可以淹没一个甚至许多人。

金光闪闪的天安门下那一行字,翻译成中文就是“毛主席万岁”。张老师用他好看的粉笔字在黑板上写上了“主席”二字,又在旁边注上英文chinman,然后让我们跟着他念,一教室的人顿时笑得任凭张老师怎么用教鞭敲黑板敲讲台都不能止住,我们不能理解“主席”与“前门”之间的勾连,至于“万岁”一词的英语读法,我们一时记不住,就在边上用我们能写的汉字注上读音“狼猎户”、“让立户”……张老师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看我们的英语课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下课”,我人生的第一堂英语课就这样结束了。

接下来的语文课和政治课就遭了殃,总有人会冒出来一句“狼猎户”,又总能引起哄堂大笑。

那时候学生多教室少,我们只上半天课,下午教室要让给别人上课。从学校出来,过了江浦路经过一条小弄堂,要沿着双辽支路走一程,我们都住在双辽支路沿途。以往,到了我家靠近许昌路时,已不剩多少人了,第一堂英语课放学以后,到了许昌路放学的队伍也不见缩减,我们“狼猎户李忠”“狼猎户王文革”地叫一路笑一路,笑得弯下了腰,笑得有几个特别调皮的男生索性躺在了柏油马路上。我们沉醉在第一次听说英语而带来的无知的快乐中久久不肯散去,直到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出来大喊自己家的孩子回家吃饭。

四年级了因为第一次听说英语竟然让我们笑成了那样,这样的往事说给我们的孩子听,他们能理解吗?肯定不能。不久前与儿子聊起学英语的话题,他说他不能理解学外语听力会成为障碍。怎么就不是障碍了呢?现在,电视里电台里网络上到处都是读音标准的英语,而我们小的时候,听不到英语。就算家有一架矿石收音机能收听到杂音斑驳的美国之音,亦是提心吊胆,偷听敌台啊。

1979年,我凭自己的努力考上了老牌市重点中学控江中学。我以为能够遇上一位称职的英语老师,却来了一位满口苏北口音的中年妇女,很胖。两年英语学下来,我只记得我们都管她叫做comrande tang,一定要用苏北口音。她姓唐,comrade不是gay的意思,而是在长期的革命工作中产生了深厚友谊的一种关系,这个词,是在彼时各种教材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

进入大学以后英语课还没上就先分班考试,上了2年那样糟糕的英语课,我居然还能考近A班,可见,英语人才奇缺是那个时代的普遍现象,不是吗?教我们中文系英语A版的老师,又是一位口音很重的老师,不过,这一回是浦东口音了,上课的时候总爱跟我们讲她的儿子多么像西哈努克。等到我们大学毕业以后再度欢聚,说起往事大家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教我们英语的赵老师了,因为我们老是作弄她,用没有胶卷的照相机对着她谎称给她拍照,三八妇女节那天自说自话就给自己放了假让赵老师面对一个空荡荡的教室……可是,在她的教导下,我们的英语水准每况愈下,也是我们记忆中永远的疼痛。

你可能感兴趣的:(生于1960年代:学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