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王

树王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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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南国的榕树,皂角树是北地乡村的领袖。

村中老皂角,不知存在了多少年,依奶奶的口气,它不会小于二百岁。偏远也有好处,它躲过炮弹和斧钺,得以延年。这十里八村,谁有它老呢?

它有不小的领地。它最高处离地面不会低于五十米,它直接的遮阴是一个大大的圆。开会和闲玩,说书和唱戏,它足可容下所有村人。树大通灵,老人们说树上有神,年节有人来烧香磕头。有人用红绳系在它身上,我嫌太俗,暗地把绳剪了,树并未降祸于我。但有一年风大雨狂,雷响电闪,它的一枝被击中折断,起了火。有人说这上面有潜伏的妖魔,被龙王抓了。我不信。

它多枝。它上面那五、六个大枝,比别的大树都要粗许多。它后来中空,肚里长出一棵楝树来,紫花悠然,果豆谷黄,却没能参天,真的像皂角不亲生的孩子,依赖在别人的怀抱。

我不想写它经历的历史。百年之下,任谁都可想象那治乱,想天下荒年和小民之梦。少时在它下边看《射雕英雄传》,长大后在它下边看《女驸马》,侠士骨头,烈女刚肠,迥异乡村之风,却真是新了我的思绪。

当然,它下边也有牛粪,有屎壳郎爬行,有村妇打架互相揪掉头发,有东家西家的真假流言……

但它照样是树王呢,没人怀疑过。

它不赫赫嚣嚣,它多是默默对天。夏日你立高处,看到最大的凉荫一定是它。人们谈起它,都说“申洼的树王”,它是标志和象征了。

远游销魂,归来先找它。不见了。平村整地,以完全毁灭创造土地。我心沉沉,但没动声色。

没有谁留下树王的一张照片。

老人们只会叹息。年轻人往外飞,不记树王。

一只牛在倒嚼,它曾卧在树王下。一群鸟在翻飞,它们会记得栖落在树王上吗?

树王不知道它是树王。

八年后,在异地的公园草坪上,我见到了它。

它身上那个疮疤得以印证。大千之内,这疮疤不会重复。

我摸着那疮疤,我抱了抱它。我抱不住,它至少得三、四个人才能合抱。

那个下午,我一直在它身边坐到天黑。新月升起,照着古桥,照着我和它,如原先光景。

它发了新枝。新枝苍翠明展,如不远柳堤上的小树。一切都是新生,追问过去已显得多余和可笑。

它有老根,有新须。它看起来还要绿色百年。我欣慰,对着这树中长命前行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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