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

不知是否发生了记忆的错乱,在我的印象里我是见过煤油灯的。祖母外祖母辈分的老人家,在90年代中期依旧延续着使用煤油灯的传统,一根灯芯,一小壶煤油,够烧上好长一段时间。那时候农村里的电力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农村人贫困,舍不得用30瓦、50瓦的灯泡,15瓦的灯将古老房子里的物件染上一层朦朦胧胧的暗黄,做一些穿针引线之类细碎的活的时候还不如点上一盏煤油灯来得实在,只是需要凑得近一些,恨不得一头扎进那豆大的火苗里。外祖母家里还是祖母家里曾有一盏精致的煤油灯,后来遗失了,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这样。大多数时候人们用的是简易自制煤油灯,灯芯材质我不甚清楚——应该是棉线之类,只知道自制煤油灯非常简陋,备齐一个破碗,一根灯芯,一小壶煤油,将煤油倒进破碗里,灯芯一头扔进煤油中,另一头点上即可照明了。现在农村中依旧有使用油灯的传统,但多限制于白事之中。当一户家庭出现白事之时,至亲之人需在堂前燃上一盏油灯,夜里轮流守夜之时应时时刻刻提防着油灯燃尽或因风熄灭,因此隔三差五就要就要去看一看,给灯续上燃油或灯芯。灯在这里是逝去之人生命的延续,也是黄泉路上的指引。

传统意义中的灯是一个温暖的词,它不是工业社会的产物,而是专指油灯。在宁静的乡村中,为生者点上一盏灯,守护的是一家人的幸福安康,为逝者点上一盏灯则是不尽的怀念与伤情。

写着写着有点小伤感了,农村里老一辈的人渐渐地都走了,这十几年里农村变化发展太快,这些老人就像连接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的纽带,两个时代的差异如此大,以至于他们走了,农村社会也就出现了断裂。农村这潭自强不息的活水,依旧奔涌着,但农村中人已经无从知道将这潭水引活的源动力在哪。

前些日子在读费老的乡土中国,费老说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是熟人社会。每个人都是在周边人群的关注中成长起来,彼此之间知根知底,建立信任。这个论断尤为契合我记忆中的农村。记得邻居家的老爷爷,蓄着一把白花花的髯须胡,笑声爽朗,他那一身装扮像极了古装影视剧里的侠士,又像是一个战乱年代的私塾教书先生,满足了我对传统年代的人的所有美好幻想。农村人勤劳,天还未亮之时就摸索着下田劳作,待到日头出了东山回到家中,端着自家的饭碗三三两两地聚集到一起谈天说地。后来教书先生走了,在岁月的冲刷下,我居然想不起他是哪一年走的,我也不知道他年轻时是不是真的做过教书先生,我甚至不能确定他的名字。

像这样的老人,还在一个个离去,每一个老人离去时都会带走一部分村人继续端着饭碗出来闲聊的心思。渐渐地,人们不再那么热爱围聚一起聊那些逸闻趣事了。时代在巨变,年轻人更愿意待在自己的家中,与电子设备为伴,那些即将走向生命终点的老人还在顽强地抵抗着,抵抗过快向前滚动的时代巨轮,他们代表着传统的人情,奋力维护着熟人社会关系网络,与时代之间进行拉扯,然而个体的力量在科技与发展面前是如此渺小与薄弱。

初二那年,车祸带走了祖母,祖父噙着泪水的双眼犹印在我的脑海里。前些年,祖父因病去世,父亲在堂前点上一盏油灯的情形也还历历在目。人的生命就像这油灯里的灯芯,燃到尽头也就结束了。老一辈的农村人,他们将大半生献给了脚下的土地,土地就是他们的燃料,他们燃烧了自己,照亮下一代人的前程。

外祖母现在九十多高龄了,我好想好好守护住这最后一盏为我指路的明灯,让它能够燃烧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偶有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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