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离》第二章 尴尬之年

时光流逝，男人和女人一样，也输不起时间，耗不起光阴

谭鑫今年四十八了，早过了男人的不惑之年。

逝去的十年本该是一个男人建功立业大展宏图的好时光，特别是在改革春风吹暖的滨海，机遇与挑战并存的滨海，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每天都在孕育出一个又一个发生在普罗大众身上的奇迹般爆发自身潜能实现自身理想跨越自身阶层的传奇故事，而这一切的达成除了需要每个人自身的努力和天赋，或许还缺少不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叫做运气的好东西。

他自认这个好东西至今还没有落到自己的头上，不过比起这座城里无数个孤身闯荡来此讨生活的普通打工者来说，他稍微有点沾沾自喜。和这众多无力改变自身命运，可能穷尽一生都无法过上家乡人口中争相传颂的在滨海发家致富的生活的普通人相比，他感觉自己正躬身走在一条向上的坡路上，向着坡顶的曙光前行。

十五年前，他拖家带口的携妻子和一双小儿女从老家兰州来到滨海时，几乎一无所有。初来乍到，住的是临时搭建的铁皮房，吃的是毒塑料饭盒包装的火腿肠搭配青菜的盒饭，生活水平还远不如内地。

然而这些，他全不以为然，难的是他凭着引荐信找接收单位办理入职手续时低眉顺眼的日子，难的是他后来一次又一次低三下四的求人给自己和家人办事的日子。

而今他苦熬多年，终于已是大型国有企业 “华珲” 集团下属纸品厂的总经理。虽只是一家数十人的小厂领导，但他毕竟实权在握能说了算。在滨海优越的大环境下，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他朝耕暮耘、步步为营、精打细算，终究经营出一番小作为。

一年前，他带着家人从单位福利分房时自己以微弱优势挨到的那套位于顶层九楼的两居室里搬了出来，搬至临海的新楼盘海景豪苑。

在此之前，整个保税区的电梯房价格每平米还没有破五千的，海景豪苑以每平米七千五的天价和小区内全热带绿植景观及带泳池滑梯的奢华配置脱颖而出拔得头筹，成为区域内首屈一指的富豪小区。

小区楼王位置的二楼两套相邻的一百多平米的三室一厅，被他任性的一眼相中，首付五成一举拿下。

装修时，打通成一个大套。两套房的客厅被并在一起成了一间足有五十平米的豪华客厅，房间采用全欧式大理石装修设计，宽敞的阳台地面用清一色的防腐木铺设，一套价值不菲的红木树根雕花茶桌端立于阳台中央，沉稳大气中彰显出主人的身份和情趣。

每当有客人来围坐在茶桌边品茶时，一眼便能瞧见楼下不远处带旋转滑梯的泳池里，有孩子们着五颜六色的泳装在开心的喧闹嬉戏。一池子蔚蓝的水晃漾着，有调皮的男孩子不时的扑打开一大片水花至半空中，阳光下立时碎成一块块水幕，折射出金灿灿的光当空垂下，落在避闪不及的女孩子们粉嫩的身体上，四下里迸溅开一颗颗流光溢彩的水珠，和着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笑声滚落开去。水天人完美的融为一体，让人刹时有种恍若置身于海岸边的感觉，飘然欲仙。

茶桌正前方-屋内客厅的一侧，一架乌黑发亮的英式钢琴优雅贵气分外打眼，仿佛在向来客宣告着女主人们的光鲜亮丽。

客人们茗一口茶的功夫，似乎侧耳就能听见悠扬悦耳的琴声徐徐响起，如泉水般叮咚流淌，充盈着房间的每一处角落，令人遐想无比。

高档物质生活的衬托下，他勉强跻身于成功人士一族。然而这一切泛着炫丽光晕的表象不过是他急于求成而过分透支后的假象，他肩上身后所负的重重压力远没有表面看上去这般耀眼夺目。

妻子袁娟随他来滨海时，起初赋闲在家，之后随着他工作升迁在他的多方运作下，得以进入银行工作。可是去年女儿谭晶晶职校毕业后也无工作，妻子只有早早办了内退腾出位置给女儿，女儿顶职进去做了前台，但还需等机会转正。

儿子谭一一从小被他送去了新西兰，在那边读的是 “小初高连读” 的贵族中学，今年已读高三。他不准备让儿子回国了，准备到时花钱在那边帮儿子找个好点的大学，等儿子高中毕业后，就让儿子在当地谋份差使，申请绿卡，有朝一日等自己退休后也好举家迁过去安享晚年。

生活虽不尽如人意，他这样计划着便觉得有了盼头，也就自得其乐的过了。即使心有不甘终归也拗不过现实，他迷信做人是要讲几分天命的。

然而世事难料，他没有料到，他偏安一隅的宁静会被突如其来的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打破。

两个月前，集团总部下达的国家关于所有国有企业必须在今年内完成体制改革的政策性消息， 使他连日来彻夜难眠。

他早过了那个血气方刚的年纪，现在这个年纪的他习惯于胜券在握，稳中求进，实在不行退而求其次也得保持现状，他最怕的就是此时工作或生活中突遭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估摸着，企业一旦实行改制，集团现有人事必将从新洗牌。糟糕的是纸品厂近年来的发展已陷入瓶颈，集团近年来的业务发展已随城市大环境的变革逐步由主营纺织调整转向为以房地产开发、物业管理为主，现阶段纸品厂的存在对于集团来说犹如阑尾，这次体制改革中集团很有可能会切除这个 “阑尾” 。到那时，自己恐怕连现在这个安身立命的纸品厂小庙也没有了，自己将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他便不寒而栗，天有不测风云，他感到措手不及。

眼前这场即将来临的意外被他视作命中注定的劫数，殊不知这正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一种叫做运的好东西悄然降临了。

他暂且只看到了命之迹象却没有认识到命运即一命一运，命是天命，运有可能改变命，两者相辅相承，相互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