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头烟火稠（五十四）

婚事定在十月，本地最好的季节。

宴开十六桌，亲友满席。

颖儿亲自上阵，为阿娥梳妆。一边给她描眉，一边笑嘻嘻道：“爹地说你以前都是五分钟化完妆出门……”话没说完，旁边等着新娘子的新郎官丢过警告眼神，吐槽太太的话怎么能让太太本人听到？

然而太太听了前半句，焉能不知后半句？只是阿娥在这些事上向来不上心，这两年如果不是姜家声隔三岔五买了衣服回来她不要他还生气，恐怕她也就是紧着那几件旧衣裳随便穿穿。所以五分钟的妆，自己什么手艺，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尤其因为清楚，更觉自己是哪里入了他的眼。这会儿听颖儿这么说了，倒是她自己笑吟吟补了句：“我都这岁数了，哪比你们花儿似的。”

这话新郎官可不爱听，三两步过来扶住她肩，让她看镜中的自己。要说还是自家人相熟，描眉画眼依着本人脾性，与前几日拍照时那个千人一面化妆师不同，妆不甚浓，眉眼弯弯，更衬阿娥的温柔可喜，浅扫胭脂，唇上点了朱红，又抿去一层，新人娇媚中又更自然大方。阿娥一抬头，竟是呆了一瞬，眼中兀自盈出水来，姜家声便贴着她耳边笑她：“我们阿娥是被自己美哭了么？”瞧，还没自己上阵画眉，就已然当着女儿的面如此这般了。

待得四个女儿一边俩，簇拥着一对新人上台，团团小小一个人挣脱阿燕怀抱也要扑上去，嘴里还奶声奶气唤着：“爸爸，妈妈，亲亲……”后面还有“团团”俩字儿没喊出来，又被阿燕拿糖哄了回去。这倒好，团爸团妈在哄堂大笑中闹了个大红脸，这孩子也不知是养得太好还是太不好，反正据考证，这是姜子曦一生中完整说出的第一句话，被几个姐姐嘲笑了他好些年。

曾直在桌边看到这一幕，还是有点不是滋味，他妈却高兴得很，还拉了他训教，说各人有各人缘法，早说你们不合适，你看现在不是挺好。他看眼身边大着肚子的妻子，也只得无奈认了命，虽说到底意难平，可人生错过就是错过。

何乃松带着冼爱美远远坐在大厅一角。他本不愿来，冼爱美却说我做惯恶人，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女人这古怪心思也是难以解释。总之是见了阿娥一家齐齐整整，又添了个健康可爱的小娃娃，她看眼身边老男人，想想明年耀祖又得接受手术，便笑了一下，也不知是笑自己眼光差，还是笑人生太荒谬。

亦无高堂可拜，司仪发现新娘子好脸红，便故意让夫妻俩换着花样儿拜了好几拜，一块儿啃了个草莓说是什么“夫妻一心”，又让当堂互相表白起誓大家做个见证。

姜医生坦坦荡荡，言之朗朗：“我姜家声余生当爱你护你，与你冷暖与共、风雨相依。”君子之爱莫不如此。

阿娥又当何如？

也是有日子没哭，今儿大喜，刚才是盈了泪，这当口竟酸甜苦辣咸又翻涌上来，想着往日不易，看着眼前儿女身旁他，哽咽难言，司仪推她到他身边挨着，娟娟急得上去给递纸巾补妆，待她平复心情，方轻声道出一句：“阿声……我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