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阅读上一篇《天还未黑,母亲还在》
前不久在食堂吃饭把左边的一颗牙齿碰松了,当时也没太在意,以为过几天会好。没想现在一个月过去了,还一直觉得别扭,吃东西的时候整个左边牙都变得怕冷怕热怕酸怕硬。虽然就一颗小小的牙齿作梗,却也足以时不时搞坏我的心情。心里在盘算,到底要不要又去跑一趟牙医诊所呢?如今上海的牙医诊所似乎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但看牙医也毕竟不是我所向往的事情啊。
这么想着,不如干脆写写这半辈子与牙齿的磕绊。
记得小时候母亲常常教导,女孩子要斯文可爱,要做到“言不高声,笑不露齿”。可偏巧在这几点上母亲算是完全失败的。可爱与否不好评论,但我绝对不斯文,且话多嗓门大,笑起来的哈哈老远就能听见。更糟糕的是,我自己翻翻照片,不露齿的照片几乎是找不到的。
这可能因为从小到大亲人们都说我长了一口整齐漂亮的牙齿,我这才经常放肆大胆、得意忘形地咧嘴大笑吧。
出国前听人介绍国外的生活,说看一个国家是否富裕和文明,只用看两点就知道,一看国家的公路修到了哪里,二看国民的牙齿是否整齐。 那时我听了也不懂,心想,一个国家修路修到哪里好像和富裕程度有点关系,和牙齿整齐又有何干啊?牙齿的好坏还不是天生的吗?
因为一直被人家称赞伶牙俐齿,我居然从来没有留意过那些赞扬声是何时开始稀少的。等我再注意到有关牙齿这个似乎无关痛痒的人体部件时,已经到了二十几岁,因为我发现自己偶尔会出现牙龈出血了。但是那时候我绝对没想到过要去看牙医。反正老人们都说,牙齿上火了,喝点绿豆汤,再用包治百病的盐水或茶水漱口,就好了。直到有一次吃饭时卡嚓一声我使劲咬到一颗饭里的石子,从吐出来的饭粒里我无意中看到一小块掉下来的牙齿,当时一下就傻了。
这下子痛得我眼泪水都出来了。现在也记不清那会儿到底是牙痛得多一点,还是心痛得多一点。从此,我那整齐洁白的牙齿就有了瑕疵,就像一个精致的白瓷碗缺了一个小口,怎么样也不再完美。
后来到了瑞士,我女儿她爹说我的牙脆弱是因为缺钙,应该多喝牛奶。我想这也有道理,因为我公婆家老人的牙齿都很好,他们每天都喝牛奶。反正瑞士最多的是山,第二多的是山坡上的草,第三多的就是山坡上的牛。那牛奶确实好喝,于是我天天喝。很神奇,后来牙龈也不出血了。
再后来我到了美国。我儿子他爹正好很反对大人喝牛奶。他觉得太多的牛奶和奶制品是各种现代病的根基,每次他用牛奶泡麦片,绝对是刚好把麦片打湿,不多加一滴。吃到最后碗里剩的一点牛奶他也绝对不喝掉。他的理论是,造化给我们牙齿,就是用来吃固体食物的,那些流质的营养都是给没牙的人吃的,譬如没牙的婴儿和老得掉了牙的老人。被他这么一恐吓,而且我看他不喝牛奶但是身体和牙齿都很好,也就信了。我想,我有好好的牙齿,反正美国的牛奶也没有瑞士的牛奶那么好喝,乐得我省下那些卡洛里来吃我爱吃的东西,后来也就不怎么喝牛奶了。
正好公司提供的医疗保险里面包括了牙医保险,而且一年有两次清洁牙齿是免费的。记得我当年那大开眼界的感觉,心里很好奇为什么这牙齿还要跑到医生那里去清洗。但是我不敢问人,要问了,多让人笑话啊。不懂也要装懂再暗暗补课是我年轻时候惯用的一个伎俩。
很快约到看牙医了。我半躺下,那可升可降的椅子,不知为何让我联想到老虎凳。美丽的护士小姐先给我照X光,然后拿着一堆和她的美丽根本不相配、看上去坚硬的凶器开始在我口腔里折腾,又是掏,又是戳,又是磨的,终于,她让我用漱口水冲洗。我遵命执行,吐出来的水我看了一下,哇塞,我真后悔那天戴了隐形眼镜,五颜六色的大丰收被我看得一览无余,脸都红了。还好,护士小姐没顾得上看我,她早就出去叫医生了。我真是被吓到了,从小到大天天刷牙居然还被清理出这么多积累的垃圾。
接着医生来了,他的声音挺好听的,样子却有点吓人。我的目光跟着他,看他煞有介事地举起X光片,然后拿起一个冰冷的小工具,命令我张开嘴巴。我老老实实地张嘴,任他在我牙齿上左边敲敲,右边敲敲,然后忐忑不安地等待他给我做出裁定。他敲打完毕,又去翻看护士做的记录,估计是在找我的年龄吧,说,“嗯,本是一口好牙,可惜有点牙龈退化;还有,有几处伤了的牙齿没有及时补上,会造成牙齿继续破裂,需要赶紧处理。"
我心里一个咯噔,别了,一去不复返,我那令人艳羡的伶牙俐齿的年代。
过两周我就老老实实地回到了牙医的老虎凳上。我拼出一股奋不顾身的勇气,躺在那儿,在强光的照射下准备接受酷刑。医生说要给牙齿填充什么东西,需要先打麻醉。护士拿着细水管,钳子,注射器一类,医生指挥着她递这递那的忙乎。我眉头紧锁,双眼紧闭,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场国外老电影。我根本不记得那电影是讲什么的,只记得里面有一个拍卖奴隶和牲口的镜头。奴隶和牲口都带到拍卖台上,经纪人一边使劲地吆喝,一边拍打着他的拍卖品,“看啊看啊,这个多好,毛发好,牙口好,什么活儿都能干啊。” 大概是这个意思。我难过地想,原来牙口好真的是这么重要啊。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正难过着,我听到啪嚓一声头顶的强光灭了,医生说,“好了,你起来照照镜子”。我赶紧爬起来,拿着镜子一照,哇,不敢相信,一点看不出补过的痕迹。
居然我又拥有了一副伶牙俐齿的假象。心里那个得意啊,信心陡增,一下子又觉得自己还是年轻的,还是能被拍卖出去的,假如被拍卖的话。
我那会儿才明白,原来一个国家的富裕程度和牙齿还真有关系呢,难怪女儿同学Ava的妈妈有一次和我说,“女儿养大三件事,大学,婚礼和牙齿(注)”。
现在一转眼又过了很多年了,唉,岁月如梭啊。据说我们古人都只活四十岁就没命了,人类虽然进化了这么多年,配备的牙齿一般也还是只有几十年的自然寿命吧。可是如果我这小心脏还要继续再跳个几十年,又如何让我的每一颗牙都陪我终老呢?想到这里,我似乎还是有点恐慌。
这不,现在恐怕又已经磕伤了一颗,我又得回去坐一回老虎凳了。
哎,这与牙齿磕绊的人生。
(注):美国的习俗是女方父母负责女儿和女婿的婚礼。如果以房子计算,一个好的私立大学四年的花费可以用来在美国很多城市买一个不错的房子;举办一场婚礼可以差不多买半个房子;如果牙齿不齐,或者有各种问题,需要修补整形的话,也很容易至少花掉房子的一个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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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伟
2018年1月26日,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