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向你靠近
死亡math（高三）
⼩佳关掉房⾥昏⻩的睡眠灯，摸索着上了床，待她睡下后，⼩可从床的左边沿慢慢向中间挪去。⼩可将额头抵在⼩佳的肩上，双⼿双脚分别缠住了⼩佳的胳膊和腿，⼩佳将她从⾃⼰身上扯开，才分离，⼩可⼜像记忆枕头⼀样⽴⻢还原了刚才的动作。如此反复两辙，⼩佳也懒得动了，⼲脆就闭着眼睛，把⼿轻搭在⼩可的背上有节奏地拍打着。“姐，我都⼗七了，你怎么还把我当成三岁⼩孩⼉哄啊”⼩可故作不满地嘟囔道，“对呀，你看看你都多⼤了，还和三岁⼀样向我撒娇”⼩佳仍闭着眼，轻轻巧巧地怼了回去，⼿上的动作并没有停。
在⼩佳难得能从繁忙的⼯作中抽出时间回家住的那晚，⼩可和⼩佳说了许多话，她抱怨上了⾼三那永远也做不完的习题和试卷，不满刻薄⼜势利的班主任，还讲了与⾃⼰男友间的趣事或摩擦，⼩可的声⾳渐渐隐于寂静的夜了。她轻缓的呼吸声传⼊⼩佳的⽿，⿐间呼出的热⽓吹在⼩佳⽪肤上起了⼀⼩⽚鸡⽪疙瘩。⼗⽉的夜晚，徐徐的⻛透过纱窗吹进来，可以带起⼩可的柔发拂过⼩佳的脸庞，记忆⼒不算太好的⼩佳却在那⼀瞬突然想起了⼗七年前，⼩可刚出⽣不久的时候。
在⼩可没有出⽣以前，⼩佳⼀直是想要个妹妹的。邻居家有个⼩妹妹⼀双眼睛⽔灵灵的，⻓得⼏乎和她幻想中那总是光着屁股，扇着翅膀的⼩天使⼀个样⼉，惹得⼩佳整⽇缠着求着妈妈也给⾃⼰⽣个⼩洋娃娃，求了整整⼀年。
然⽽在⼩可出⽣以后，⼩佳则恨不得能把她重新塞回妈妈的肚⼦⾥去。她单以为⼩妹妹⼀出⽣就可以陪她在还未被⼴场舞⼤妈侵蚀的⼴场上疯跑着放⻛筝，陪着她窝在沙发⾥⼀块⼉看动画⽚然后挨妈妈的骂。她不曾料想，⼩可的出⽣会使⼋岁的她在家中的地位⼀落千丈，直接成了每⽇端汤送饭冲奶粉的⽆薪酬保姆。爸妈嘴上说着爱是⼀样的多，但年幼的孩⼦只能通过获得爸妈关注的时间加以计算爱的分量。
好事的邻居和⼏个⽆聊的亲戚准备了不少话要和⼩佳说：“爸妈有了妹妹就不爱你了”，“妹妹是来分你的玩具，分你的爸妈的”……
那也是⼗⽉的⼀天午后，⼩佳趁爸妈都在房⾥午休时，双⼿衬在婴⼉床的侧板上，她仔细瞧着⼩可的脸，圆嘟嘟的⽩嫩嫩的，她伸出右⼿⻝指戳了戳⼩可的脸颊“哼，你不就是个⼩⾁球吗，有什么好看的！”⼩可吐出了⼀串⼝⽔泡泡作为回应。
⼩佳觉得仅仅是戳脸还有点不够解⽓，她的⼿游⾛到了⼩可的脚边，突然下⼿在⼩可的脚⼼挠起了痒痒，因为挠痒痒是⼩佳最害怕的“酷刑”之⼀，⽽最怕痒的地⽅⼜莫过于脚底板了。⼤概是⼩婴⼉脚部的神经还没有完全发育好，⼩可仍然只是噙着⼝⽔把⼩嘴张开微微地笑着，并滴溜溜转她那双⼤⿊眼珠⼦，⼿在空⽓中胡乱舞动，不⼩⼼轻撩过了⼩佳⽿侧垂下的⼀缕⻓发，拂过她的脸颊，好像四⽉⾥薄薄阳光下的清⻛，还带着丝丝缕缕的花⾹。⼩佳⽤右⼿包住了⼩可的⼩拳头，两个都⼀块⼉包下了，她的⼿⼜贴向了⼩可的脚，还不及她的⼿掌⼼⼤。⼩可的眼⼀直朝向⼩佳，笑得弯弯的。
在⼩可出⽣后，⼩佳第⼀次觉得好像有个妹妹也还不错，这样⾃⼰就有了⼀个可以陪伴⾃⼰的⼤玩具了。
饭桌上，爸妈和她⼀⻬沉默着，冬⽇⾥蒙蒙的⽩光实在微弱，甚⾄没有办法把整间屋⼦照亮，窗外传来建筑⼯地⼯⼈铲沙⼟和机器运作的声⾳。⼩佳⼀直没有停下筷⼦，她闷着头⼀声不吭地只是吃饭，并且吃得很慢，使咀嚼的声响降到最低。
那是⼩可稍⼤⼀些时候，因家⾥⽣意忙，爸妈在犹豫着是否要将⼩可送往河南⽼家。最终爸妈说这件事⼤家⼀起投票决定，她其实⼀点也不想就这件事做出选择。爸妈问她时，她还是沉默着，⼿上的筷⼦不停将盘中的⽩菜夹进嘴⾥。爸爸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低吼了⼀句，⼩佳避开爸爸的视线，望向⾃⼰的房间。现在⼩可正躺在⾃⼰的床上，⼤⼤的双⼈床铺着翠绿⾊的床单，⼩可睡在床的正中央。她还是投了赞成票，如若不然，她就要被送到寄宿学校去。
事后，⼩佳也说不清⼼中是被选择的洋洋得意更多还是对妹妹的愧疚更多，但能留在爸妈身边，她很庆幸。
接下来的那⼀年，是⼀家⼈回⽼家最频繁的⼀年，每⽉都回去⼀次，⾼速公路上来回⼋个多⼩时的⾏程偶尔会使她头晕、呕吐、疲惫不堪。她第⼀次剧烈晕⻋后，爸妈建议她下次别再去了，她没说什么，可下个⽉她还是上了⻋。
因为补习功课的原因，她有⼀次隔了两个⽉，直到过春节才得以回去。即使现在想起来，她也能回忆起当初的讶异，讶异于⼩可的变化如此之⼤：⽪肤变得黝⿊且粗糙，脸蛋上、⽿垂上都是冻疮，能说得⼀⼝标准且流利的河南话，穿的⾐服虽新，却怎么看都是邋遢。
⼩可变成了⼩佳最讨厌的脏兮兮的农村孩⼦的样⼦，但是⼩佳在⼀声声带着浓郁葱蒜与乡⼟⽓息的“姐姐”中融化了，常拉着她那⽐脸还要粗糙的⼩⼿。⼩可变丑了，但那双眼睛在瞧着⼩佳时却好像更亮了。
那次分别也使⼩佳⾄今难以忘怀，以往每次当他们要⾛了，⼩可都会被奶奶抱去别家串⻔⼉，待到回去时，院⼦⾥就只剩下了银⾊轿⻋留下的两道深陷⼊泥⾥的⻋轱辘印记。可那次⼩可挣脱了奶奶的怀抱，跑向了妈妈，抱着妈妈的⼤腿⼀个劲⼉地流泪。年纪尚且不⾜两岁的⼩孩，哭起来丝毫不顾⾯⼦，全情投⼊到了哭这件事⾥。妈妈和⼩佳也抹着眼泪，⼩佳忍不住蹲下身⼦抱住⼩可，眼泪濡湿了⼩可的棉袄领。
最后待到⼩可睡着了，他们还是⾛了。不知是不是巧合，⼏乎每次离开时，天都会下⾬或是转阴，也许是上天也被⼩可的伤⼼所感染了，忍不住要⼀起落泪。
许多年后，当⼩佳已组建了⾃⼰的家庭，有了⾃⼰的孩⼦时才明⽩，⼀个婴⼉就是需要身边⼈⼨步不离的照顾，这本就会占去爸妈⼤多数的时间与精⼒，⽆关爱的多少。当初她的出⽣时才是独⼀⽆⼆，爸妈是全身⼼在她身上；但⼩可出⽣后，爸妈⼀直很在意照顾她的情绪和学习成绩，这样说来倒是她对⼩可有诸多亏⽋。
有⼀次在理发店⾥，她难以抑制的笑出声来，吓得造型师⼿中的剪⼦差点⼉⼀歪。那家店最常放的是蔡琴的歌，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正放着的是蔡琴的新歌《你⼀定要是个孩⼦》。那让她想起了⼀件事。
那是⼩可五岁时的事了，⼀天爸妈不在家，⼩佳⻅⼩可的刘海搭住了眼睛便要为⼩可修剪，⼩可乖乖听话，欣然坐在⼩佳⾯前的矮板凳上。⼀剪⼑下去，⼩可的刘海⻬刷刷的朝天翘着，剪下来的头发攒在⼩佳的⼿⾥。正在⼩佳⼿⾜⽆措之时，客厅⾥传来⻔锁被打开的机械转动声，妈妈在⻔⼝弯腰换鞋，等着⼩可的热烈拥抱，没等到⼩可，妈妈便进到房间⾥去了，房间⾥的灯极亮，仿若聚焦在了⼩可的头顶。
⻅到⼩可的新发型，怒⽕已从妈妈的眼神⾥透出来，直直冲向⼩佳⼿⾥的剪⼑。⼩可也感受到了妈妈的怒意，她挡在⼩佳前⾯朝妈妈⾛去，⼿舞⾜蹈地向妈⼩可趁妈妈不注意朝⼩佳挤了挤右眼，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直到那时，年龄差距逾越三条鸿沟的姐妹俩才算真正地⼼与⼼贴在了⼀起。
那晚躺在床上，窗外银⽩的⽉光透着缝钻进来，⼀道上宽下细的投射在她床的左半边，在熟睡的⼩可身上。⼩佳默默咀嚼着妈妈已说了好多年的话：“不要把妹妹当成仇⼈，还没接触就拒绝，以后爸爸妈妈⽼了或是不在了，妹妹也可以成为你的依靠。”
夜越发深了，⼩佳也困她不禁感慨学业繁重的⼩孩⼦就是睡眠好，哪像⾃⼰……⽉光悄悄移动了身⼦，照清姐妹俩安详熟睡的⾯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