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缘浅,师徒情深——悼念我的导师孙德金教授

时至今日,我上了许多课,修了许多学分,但仍然不知道如何面对死亡,尤其是突如其来的意外,是该平静地珍惜当下还是呼天抢地地怀念过去?或者就是一些遗憾、一些失落和十分痛心的混合

心知肚明,每条转发的校办声明和会议照片都是对逝者的尊重和哀思,但我讨厌看到这样的字眼,这种讨厌源自恐惧,害怕所有人一起转发,就再也没有一线生机,凭什么一段文字就宣告生死呢?我们的师父,还在忙着给我们记录评审老师的意见,笑着和我们拍毕业照,看着我们被芥末墩儿呛,帮着我们调卤煮的酱汁,和我们一起玩face u,然后看着自己的萌照笑哭了…但是,就这样不在了,以上,也不再了

所以,此刻,别说什么节哀顺变,就让回忆久一点,让悲伤浓一点,因为师父配得上这怀缅

初入门,每周一节导师课。师父带着我们读《语法哲学》,一位同门领读,然后在座的各抒己见,最后由师父总结点评。研一的我们无知无畏,发表了许多“我觉得、我认为”的观点,现在想来,一定是幼稚可笑的。师父就站在老汉研教室的讲台一侧,双手环抱胸前,安静地听着看着,有时也严厉,指出知识点的漏洞和思维方式的误区。逐渐,繁杂的语法条目凝炼成“形式”和“意义”的关系;逐渐,我们自己发现问题,找文献写综述,于是,有关“学术”的一点萌动就在梧桐大道上生根发芽。那是深冬的北京,导师课结束后的深夜,师父与我们告别,再慢慢地走回家,路灯下,一个长长的影子

除了语法,我们也聊人生。每每师父问“还有什么问题.”,都期待有个声音“老师,我最近…”。然后,我们会聊到他骑着自行车在蓝旗营调查北京话,聊他写过的助动词和文言成分,师父总说自己下笨功夫,在我们听来那极其敏锐的语感和扎实的功底都是可望不可及的;有时,迫于我们的好奇,也聊师父的师门,我们的师爷、师叔和师伯,后来读了师爷的文章,字字句句亲切明晰,和师父说的一样;后来见了师叔师伯,居然玩了一局“谁是卧底”,语言学版;我们也聊对外汉语的前世今生,聊曾经并肩作战争取的HSK,聊前辈教师们的口述回忆录,每每讲到痛心处,师父眼里遗憾是可以传染的,师父说以后退休有了闲暇,也写一本回忆的小书,如今没有小书,但当年的职工代表大会和《新京报》可是不能忘了

研二,初到英国,每周汇报一次动态,多是对生活琐事的感慨,对导师课的怀念,也常想念着师父师娘再做一大桌饭菜,还有越南师姐的春饼、土耳其师姐的糖和瓶瓶罐罐的伏特加。后来,知道师父主持工作的繁忙,这样的汇报就中断了;再后来,到了圣托里尼,在夕阳下寄了明信片,希望师父一切顺遂。师父回复的时候说自己还要再操心几年啊。转眼,我回国,在清晏楼,聊论文的题目和未来的方向,清茶淡水间,感觉师父满眼的疲倦

即便这样奔波忙碌,给研究生的选课还是开着,给他的论文还是即时回复着。毕业临别,师父在毕业衫上写下赠语:爱他人,爱学术,爱生活。这几句话我们曾经聊过,当时我嘴硬:一路拼自己,怎么爱他人?师父也没生气,讲起他的哈尔滨和求学过往。师父就有这样的能力,我们满脑门儿官司地去找他,一席话后,身轻如燕,觉得天更蓝风更轻,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本来下午领了签注,想着教师节前没机会回北京了,应该订一大捧花,有松柏的颜色和鲜花的热烈。送花的人会坐电梯到11层,敲响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低沉厚重的“请进”,然后,看到那花,看到留言,然后,会笑,会说,“这丫头!”

可是,打开微信,看到留言,才发现,签收了的人不在了

师兄说,你我的简历上,有师父的名字,这是师生的缘分,这句话我读了许多遍,许多许多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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