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是政治博弈中技艺精湛的国手。
《世说新语•容止》:
林公道王长史:“敛衿作一来,何其轩轩韶举!”
译文:
支道林评论长史王濛说:“严肃起来,作事专一了,仪态多么轩昂优美啊!”
韶举,是传说中的虞舜时代的乐曲名。在这里是指优美的举止。
王濛初任司徒王导的掾。
当时王导要任用苏峻降将匡术的弟弟匡孝,王濛写书给王导暗指匡孝是小人,又称文臣武将泾渭分明,不能混在一起,这会有亏清穆之风。
但王导不答。
01 王导是政治博弈中技艺精湛的国手。
王导喜欢博弈,棋艺算不上高明,在政治博弈中,他却是技艺精湛的国手,而且在王敦之乱,他和琅琊王家被逼到了毁灭的边缘之际扭转乾坤。
王敦是他的堂兄,他曾经成全了王敦,给王敦铺平了成为强藩的道路,成全了琅琊王家,给琅琊王家创造了成为头号门阀的机会,而今,羽翼已成的王敦却
在王敦发动的两次叛乱中,王导的面目含糊不清,行动扑朔迷离,既以东晋政权的忠臣和捍卫者的姿态活跃在一线,同时也通过书信保持着与王敦的联系,并有意或者无意地泄露了朝廷的兵力以及布防情况。
王敦叛乱结束之后,曾经镇守帝国要冲之地的琅琊王家子弟陆续被撤职,琅琊王家的势力遭到了严重的打击。
每天路过朱雀桥时,看到悬挂在桥上的王敦的人头,王导的心里总是会泛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凄凉。
就个人情感而言,他并不喜欢王敦,甚至还有些恨意,但同时他也得无可奈何地承认,对于琅琊王家,这颗被鸟雀啄食得千疮百孔的人头是个重大的损失。
此时的皇帝是晋明帝司马绍,东晋历史上一个极为罕见的有为之君。
这个年轻的皇帝不信任王导,碍于琅琊王家的势力网盘根错节,急切间难以彻底摧毁,同时也为了防止新贵庾亮成为王导第二,王敦败亡之后,他隐忍不发,仍然给予了王导一定的优抚。
如果他的寿命长一些,琅琊王家或许就会逐渐衰微,先天不足的皇权也有走向振兴的可能,然而很可惜,王敦叛乱结束之后只过了一年多,这个年轻的皇帝就驾崩了。
02 一个门阀要想成为超级门阀,必须援引强藩为外援。
明帝去世的第二天,四岁的小皇帝司马衍继位。
举办登基大典的这一天,身为两朝元老的王导却拒绝出席。
他对这个孩子没有什么意见,这个孩子的父亲的一些做法却让他难以释怀。
随着明帝的驾崩,一度有所振兴的皇权旦夕之间土崩瓦解,出现了陶侃、郗鉴、温峤、庾亮、王导共同执政又彼此牵制的局面。
前三者是藩镇军头,留在中枢的只有庾亮和王导,而在二者当中,又以帝舅庾亮的锋芒最为锐利。
王导似乎早就知道急躁冒进的庾亮迟早会激起大祸,于是有意识地淡出权力中心,不动声色地看着庾亮策马奔向悬崖的边缘,把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到了经营家族势力上,一方面搜罗王敦的旧部,将他们收为己用,以这些武人为爪牙,一方面与掌握京口兵的郗鉴建立了密切的私人交情。
由此,明帝在世期间遭到重创的琅琊王家,重新出现了回暖的迹象。
不久,由于政策性的失误,在庾亮的刺激下,苏峻铤而走险,发动了东晋开国以来最为狂暴的一次叛乱。
战后,庾亮引咎辞职,请求外镇豫州,中枢大权再一次顺理成章地回转到了王导手里。
太宁三年,明帝的突然离世,是琅琊王家复兴的第一次转机;咸和四年,庾亮外镇豫州,是第二次转机。
03 在南北门阀冲突当中居间斡旋。
走在前往豫州的路上,庾亮无精打采,像无风天气里的帆。
他不甘心就此离开建康,但以眼下的形势而言,他只能选择离开,回望建康,他似乎听到了王导得意的笑声。
现在的离开,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回来。他这样安慰自己。
来到豫州不久,机会来了。
苏峻叛乱结束之后,在启程返回江州的路上,温峤因牙疼中风,回到江州没几天就去世了,因为安排的接替人选有误,郭默发动了一次小规模的暴乱,强行占据了江州。
王敦覆灭之后,王导吸收了王敦的旧部;苏峻覆灭之后,他又吸收了苏峻的旧部。
为了琅琊王家的复兴,他太需要援引武人充当爪牙。
所以,接到郭默强行占据江州的消息,他顺水推舟,接受既成事实,承认了郭默对江州的掌管,意图笼络郭默。
王导盯着江州,庾亮的目光也落到了这里,得知郭默叛乱,他迅速出兵,打算趁此机会吞并江州,利用地理优势压制盘踞在下游的王导。
可是他晚了一步,上游的陶侃抢先出手,消灭郭默,占据了江州,并打算顺势而下,废黜王导的执政之位。
废黜王导是庾亮的心愿,但是出于对陶侃的敌意,此刻的庾亮却选择了沉默,无奈而又不甘地站到了王导的阵营里。
同时,与王导私交甚笃的郗鉴也站到了陶侃的对立面。
几年之后,陶侃去世,临终之际推荐庾亮为继任者,庾亮就此成为东晋势力最为强大的藩镇,庾、王之争也随之愈演愈烈。
为了压制王导,庾亮打出了北伐的旗号,意图收揽内外大权,挤压王导的活动空间。
就在庾亮的攻势日渐凌厉的时候,边境忽然恰逢其时地出现了十几个后赵帝国的游骑兵,于是王导不失时机地打着抵御外寇的旗号迅速出兵,巧妙而不露痕迹地发动反击,占领了原先属于庾亮的豫州。
到这里,王导的故事就结束了,在生命中余下的几年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围绕着庾、王之争而展开,再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事迹。
咸康五年七月,王导去世。
王导生于三国末年,亲身经历了乱世的终结、大一统国家的创立,以及中古时代的中国所经历的最为动荡的一次裂变。
由于种种栽花插柳的际遇,王导在神州陆沉之前来到了江东,等到大洪峰来临,他如同驾着方舟的诺亚一般,为正统政权的南迁和中原文明的存亡断续提供了避难所,为南北融合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这是历史性和民族性的功劳,但是很难说王导具有与功劳相匹配的胸怀,换而言之,他的功劳是客观性的,不是出于主观动机,至少不完全是。
他最为关心的,是家族利益。
西晋帝国是门阀政治滋生的温床,作为西晋的残留物,东晋帝国从立国初期开始,皇权就蒙上了萎靡不振的色彩。
王导明白正统政权的存在对融合南北士族和建立新政权的意义,始终在想方设法维护正统政权的生命,但他毕竟出身门阀,知道皇权的强大对门阀是一种威胁,因此,在维护皇权的同时,他又不允许皇权对门阀构成压力。
虽然出身门阀,但他只属于琅琊王家,所以,他的任务是双重的——压制皇权,以及其他任何可能威胁到琅琊王家利益的势力。
事实上,他的目的达到了,坐镇中枢的许多年里,在他的谋划下,皇权长期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任何企图与琅琊王家为敌的势力,无一例外地遭到了他的排挤。
无论是对朝廷的控制,还是对政敌的打击,他从来不强攻猛打,手段总是迂回、曲折、变化多端,时而声东击西,时而避实就虚,时而暗度陈仓,使人防不胜防。
如果说他的功劳多多少少是无心之功,那么他的过失多多少少就是有心之过。
在第一重身份——门阀士族——的驱动下,他刻意压制皇权,无原则地优容门阀士族,纵容贪腐,使得东晋帝国在立国初期就死气沉沉,没有一个新帝国该具有的奋发气象。
在第二重身份——琅琊王家的主导者——的驱动下,为了门户私计,他甚至不惜以牺牲北伐为代价,使王家子弟纷纷位居要津,间接导致了王敦的两次叛乱,开启了上下游之争的先例,继琅琊王家之后而崛起的超级门阀,几乎全都是效仿琅琊王家的做法,周而复始地引发上下游之争,始终把东晋的政体锁死在门阀政治的牢笼里,难有出头之日。帝国笼罩在门阀的阴影里,门阀笼罩在王导的阴影里。
有人认为王导具备一流政治家所拥有的谋略和能力,但是没有一流政治家的胸襟,眼界太局限于门户私计。
他为上承秦汉而来的中原文明提供了避难地,也孵化了一个门阀当政的怪胎;他有功,也有过,功大于过;他的功足以泽被后世,过也足以荼毒百年。
他寿长64岁,就自然人而言,不算高寿,但他对江东政局的直接影响却长达30多年,其间,司马睿、司马绍、王敦、温峤、郗鉴、陶侃、庾亮只是一闪而过的路人,而他却一直稳坐钓鱼台,忽悲忽喜地看着他们来来去去,就此而言,他又活得太长。
丧车继续前进,王导的灵柩被缓缓送往陵墓,送葬队伍中一些人的双脚有些轻微的疼痛感,但是路还得走下去。他们送走的只是王导的肉身,在他们身后的宫城里,王导的幽灵依然在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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