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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开：凑川合战，一天两帝南北京
在谷歌地图上分别以京都和奈良的吉野山作为起止点计算路程，开车的话大概只要两小时左右就可以到达了。这样的距离，就算是古代全副武装的步卒，急速行军也能够朝发夕至。后醍醐的吉野南朝与足利尊氏拥戴的京都北朝相距这么点距离，简直可以说是近在咫尺。对阵双方贴面紧逼，虎视眈眈，偏偏谁都吞不掉谁，一天两帝南北京的对峙局面足足持续五十余年，也是很难得的。
足利这边，于京都正式草创幕府，百废待兴，内部各个山头势力需要逐一摆平，紧要的事务一桩接着一桩，倒是暂时顾不得吉野山中的空壳朝廷。而且足利尊氏心中有数，楠木正成死后，对幕府威胁最大的不是吉野的后醍醐，而是北陆的新田义贞与陆奥的北畠显家。
建武三年（1336年）二月，吉野的南朝改元延元，北朝继续使用建武年号。
凑川战后，叫幕府围困在比叡山的后醍醐无奈与足利尊氏讲和，犹自在前线奋战的新田义贞知道消息以后大吃一惊。建武朝廷若是与足利幕府达成和议，新田一族便要背负朝敌的污名，自此沦为后醍醐的御用背锅侠。新田同族的堀口贞满流着眼泪向后醍醐苦苦哀求，后醍醐没有办法，宣称将皇位让给皇子恒良亲王，然后托付给新田义贞，命其拥戴恒良前往越前另建北陆王朝。
十月十日，新田义贞带领一族郎党离开比叡山奔赴北陆敦贺，同行之人除了恒良，还有恒良的异母弟尊良亲王以及新田族人胁屋义助、堀口贞满等人。
此时叙任越前守护的乃是足利同族的斯波高经，闻听新田义贞来犯，斯波派遣重兵把守近江与越前之间的关卡，阻挡了新田军的去路。新田义贞抵达近江盐津，发觉前路阻断，只得迂回绕行栃木峠和木芽峠两座崇山峻岭。
自古以来，率领军队强越天堑的范例层出不穷，最著名的便是汉尼拔翻越阿尔卑斯山攻击罗马。通常而言，这种军事上的冒险行为往往要承受巨大的损失，唯有那些意志坚定，坚韧不拔的统帅才能完成。
南北朝时期的北陆有如蜀道难行，攀山越岭，稍有不慎就会坠落山崖。时已深冬，大雪覆盖，泥泞难行，山路之上整日不见村寨，士卒只能露宿山头，相拥取暖，甚至焚烧弓矢以为篝火。一路上饥寒交迫，人马冻饿倒毙，不计其数。
加上斯波高经旗下的野武士反复游击诱劝，新田军兵或殁或降，士气高昂之王军很快颓败成残军溃勇。好在行军三日以后，新田义贞终于到达北陆敦贺，受到气比神社的气比氏治欢迎。新田义贞与恒良、尊良两位皇子进入金崎城，终于有了喘息之地。
新田占据的金崎是一座海拔八十六米的山城，位于敦贺东北，背靠险峻群山，俯瞰敦贺津，乃是一处战略要地。越前守护斯波高经知道以后，派兵前来围困。新田义贞派遣长子义显往越后，弟弟胁屋义助往杣山寻求外援，无果而返。
斯波高经的两万人包围金崎。新田义贞泛舟宴请恒良、尊良两位皇子，以示毫无畏惧。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新田义贞与胁屋义助各自手执乐器奏乐，靡靡管竹混杂了城外喝天动地的喊杀声，甚是悦耳动听。行舟之际，有水鱼跳入船中，藤原出身的公卿洞院实世演说武王伐纣旧事（当时也有白鱼跃入船中的类似情节），将鱼肉割成生鱼片拿来祭天。众人又是惊惧不安，又是怀揣希望，就这么艰难熬过了延元元年的冬天。
延元二年（1337年）正月，形势越发危急。金崎外援断绝，粮草枯竭，每天只能下海捕食少量海产，再宰杀战马以作补充。等到大雪消融，道路通畅，新田义贞望不见勤王助阵的朝廷军队，却看到了京都幕府派来支援斯波高经的两万大军。城外数万人马跳荡雀跃，好吃好喝，城中却是一片凄惨颓唐，士气萎靡。素来斗志昂扬的新田义贞至此束手无策，陷入了绝望的境地。
新田带领少数精锐，与弟弟胁屋义助，公卿洞院实世一起突围，逃往杣山城。义贞的嫡子新田义显和两位皇子恒良、尊良则被留在了孤城金崎。
凑川之后，再一次，新田义贞遗弃了并肩作战的火伴与战友......
银英传里面罗亚塔尔的金银妖瞳，象征两种思考方式，亮色的理性之光与黑闇的情感冲动。能在大多数时间用理性支撑自己的思考，是一项了不得的才能，然而关键时刻的直觉选择却往往带来更加沉重的苦果。
新田义贞作为时代的风云儿，有着过人的才能，他不会不知道两次抛弃友人的严重后果，但他却依然像罗亚塔尔一样被冲动的情感所支配。这是否能够说明，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就在于他柔弱的一面......
三月，金崎落城，尊良亲王和新田义显自杀。被后醍醐立为皇太子的恒良亲王与气比宫司自城池后门脱出，渡海藏身于洞窟，后来叫幕军发现，解送京都，一年后被幕府毒杀。
新田义贞在杣山城蛰伏半年，期间招揽同志旧党，又收拢了三千人马。这时加贺一带的僧众、土豪起兵加入南朝阵营，攻击幕府一方的城池。新田义贞派胁屋义助集结加贺的义军直逼斯波高经的本阵越前府中城。北陆一带南朝势力再次占据上风。
第二年二月，新田义贞与斯波高经在府中大战，幕军败北，退往足羽郡。至此，除了足羽的七座城寨，越前几乎全境易手。新田义贞集合支持南朝的宫方势力，全力围攻足羽七城。围城期间，听到传来的消息说北畠显家竖起风林火山大旗，再度横扫关东大陆，如同疾风之狼已然攻克镰仓。
当初足利尊氏逃亡九州的时候，北畠显家就任权中纳言，拥立义良亲王前往陆奥，途中在相模片濑川战胜幕府方的奥州管领斯波家长。延元元年（1336年）五月到达陆奥，攻陷相马光胤的小高城，六月到达多贺城。
北畠显家将奥羽将军府的本阵迁至灵山城，这时他收到京都传来的假消息说足利尊氏兄弟败死沙场，于是放心大胆地四面出兵讨伐支持幕府的武家势力。
延元元年（1336年）年底，北畠显家收到朝廷调兵的敕令，然而他纠缠于跟相马、佐竹的战事，无法立即出兵上洛。直到第二年七月，显家消灭了常陆的佐竹义笃，这才收拢人马，预备西征。
南朝延元二年、北朝建武四年（1337年）八月，北畠显家与义良亲王离开灵山城。九月十九日越过白河关，十一月六日攻陷小山城，十二月十三日疾风骤雨一般的北畠军在下野利根川击败足利尊氏的嫡子足利义诠，十六日在武藏安保原再次战胜幕府军，二十三日占据镰仓，重创关东佐幕势力。
南朝延元三年、北朝建武五年（1338年）正月二日，北畠显家自镰仓出发，二十八日到达尾张，随后在美浓和宗良亲王、北条时行会合。北条时行是镰仓幕府末代执权北条高时之子，中先代之乱时叫足利尊氏击败，而今东山再起索性与南朝势力联手，共同对付大魔王足利幕府。
由于京畿一带南朝的局势相当严峻，北畠显家已没有时间巩固陆奥与关东的根据地，甚至连后勤保障也无法做到万全，只能全军突进，就地掠夺，因粮于敌。传说北畠军所到之处有如群狼过境，草木不存，唯余赤焰白骨。
北畠显家在美浓青野原一战艰难击破幕府军，幕军伤亡惨重，总大将土岐赖远失踪。北畠军损失也很不小，原本计划北上与新田义贞会合，遭到高师泰的阻击而未能如愿，于是调头南下进入伊势。一路击破伊势各地幕军，迂回进入大和。也有说法出身公方的北畠显家厌恶身为武家的新田义贞，因此故意违约。
二月二十一日从陆奥一路远征至大和的北畠军占据奈良，百战百胜的疾风之狼终于力竭，在奈良坂、东大寺、般若坂、三条啜各地的战斗中被幕方的高师直和桃井直常重兵围剿，接连失利。
三月八日，北畠显家在摄津天王寺一战中败北。而后带领残兵于男山八幡列阵，再战幕军，获胜。眼见处境困难，义良亲王离开北畠军，逃亡吉野。
五月，北畠显家遭遇幕府名将高师直，陷入缠斗而不能脱身。五月二十二日，试图向吉野退却的北畠显家在阿倍野战死，时年仅仅二十一岁。
自陆奥一路高擎在手的风林火山阵旗倒下，落樱如雨，践踏成泥。
世界从来都是如此结束，在世人错愕之间忽然改变了颜色。
战死前一周，预计死期将至的北畠显家向后醍醐天皇呈上了七条谏奏文，总结建武新政失败的原因，对南朝军政各方面提出了一系列建议。
其文第一条为整备地方行政，构筑据点。第二条为免除列国租税，与民休息。第三条审慎登用朝廷官员。第四条谨慎考虑对朝臣僧侣的滥赏。第五条中止行幸、宴游。第六条严格法律。第七条排除奸佞，远离小人。
奏文每一条都直指新政的错乱，明示朝廷失掉武家信任，民众支持的因果。只是为时已晚，吉野南朝病入膏肓，无从挽救。
北畠显家战死，余部退守男山，遭到幕军包围。焦急的后醍醐天皇亲自手写敕书，央求新田义贞援救。新田收到书信大喜，声称：“自古源平武臣，著勋王室，而未闻赐手诏也。今我荷至荣，安得不于此时报效！”朝廷视武家如豚如犬，从来没有天皇亲笔赐书，而今之江海深恩，唯有卖死力气报效皇家。
可是新田义贞又放不下跟落水狗一样的斯波高经，于是自己留了三千人继续围城，让弟弟胁屋义助带了两万人马援救男山。没多久听说男山已然失陷，干脆又把胁屋叫了回来继续死磕斯波高经。
之前也有人劝新田义贞放弃越前，领兵南下与北畠显家会合，共同攻击京都。因为在金崎丢了脸面，新田不愿放过斯波高经，没有采纳这一谏言。新田义贞与北畠显家，作为南朝军事的双璧，原本有机会扫荡京畿，彻底扭转历史洪流的走向。结果因为这些细微的原因，两人仿佛错身而过的流星，双双背向而行，湮灭在了无垠的天际尽头。
七月二日，新田军在灯明寺大举集合，总兵力三万余人分为七队，分头攻击斯波旗下的七座城寨。幕方平泉寺徒众据守藤岛城殊死抵抗，急切不能得手。坐镇灯明寺的新田义贞听说战况不利，亲率五十余骑前往督战。
斯波一方三百骑武士闻听藤岛危急，自黑丸城出发增援，结果与新田的人马狭路相逢。此时日暮天黑，双方骤遇敌手，不敢懈怠，纷纷掏出弓箭对射。
新田队中的从兵中野宗昌对新田说：“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劝新田义贞不要置身险地，赶紧跑路。新田大概想起了凑川的楠木、金崎的恒良，回说：“弃众独免，非吾意也。”奋身向前，结果马匹连中五箭，蹶倒在泥泞当中。新田义贞挣扎着想要起身，又被斯波的弓箭手一箭射中面额。他料想不能幸免，于是自刎而死，时年三十八岁。
新田死后，其一手打造的北陆王朝烟消云散，足利幕府的越前守护斯波高经击败胁屋义助，牢牢控制住了北陆诸国。据说新田义贞随身携带着名刀鬼切与鬼丸，义贞死后两把名刀落到了斯波高经手中。斯波请求足利尊氏将名刀赏赐自己，却被足利断然拒绝。为此观应扰乱期间，心怀不满的斯波高经倒向足利直冬，对抗足利尊氏，这又是后话了。
北畠显家与新田义贞这两位帝国双璧双双战死之后，苟延残喘的吉野南朝就仿佛那枯井颓巢，旧日窗寮，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也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也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第四十二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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