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的伏良并未直接前往沧阳宫,而是一路游逛,走遍西楚的一小片山河。这一小片山河,有临着南边大奉的,也有临着中土大骊的,期间还夹着除南渊外的数个小国。小国间的征伐,似乎也不必大国少。虽说在大国看来这些都是小打小闹,但对于百姓而言,无疑是天将横祸般。总有白发送黑发,深闺怨人待夫归。
南渊国的南部一带,伏良已经去过不知几回了,所以此次出行,不在往南走,直接往西和北。他要看看大楚的这天然屏障有无漏洞,他在盘算着从何地出发,从而兼并天下。复杂而细密的演武在他内心不断的推倒重来,直到最好的那个出现才停下。
少年伏良,走到哪,就想到哪。灵溪国背靠大楚,刚好隔着一座山,山虽不高,但远。这是西楚为何一直不曾动灵溪的原因,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另一条。若他国伐灵溪,灵溪就是西楚东进的突破口之一。伏良来到这,感叹一声。西楚君王的谋略,似乎在那人之后就一直很高呀!
行数日,再往北,就要到大骊的边界了。西楚与大骊,有世仇,当年大骊强盛时,三伐西楚。西楚羸弱,三战皆败,退走崤河以西,让出崤河以东西两岸的平原以及崤河河谷,大骊也因此强盛了近百年。
楚骊之界,以崤河分。过了崤河平原,又是一座山,此山分隔着中土与敬畏之顶。敬畏之顶,就是西方。传闻当年诸神之战后,大部分仙人都葬在西方。因此西方多山,这些在世人眼中多为仙坟。其中秘辛,不为人知。但是,在诸山之间又有一个巨大的凹陷之地,那个地方,被称为太古黄龙坑。人们只知其存在于久远,不知其已经存在几年。
分隔中土和敬畏之顶的那座山,如今成了大骊的屏障。崤河以东的平原早已被西楚收回,何时过山平中土,等待的只是个时机。伏良站在河西,看和河东,望远沉思。
又数日,南渊往西来的少年就快到邺都了。伏月的那个日头晒得越来越猛烈了,伏良看了看太阳正午在空中的位置,觉得该往沧阳宫去了。
镐周历六八五年伏月,在蝉鸣最大声的时候,夏至到了,一路北走又西行的少年终于到了邺都。城内繁华,不输于镐周太京城。伏良没有迷恋其中,大步前往他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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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天中的少年依旧在练剑,直到中午,被一阵呼啸声打断。原来,是公孙式传来的一副画卷。但是,画卷中的人与物,甚至话语,亓野都能清楚的看见听见。这是山上仙家才有的仙语刻影卷。这些刻影卷,可留声,也可传画,一般用于记录天下间难得出现的大事。
刻影卷常出自于道家符箓一脉之手,也有儒家君子偶有空闲做出的手笔。品质越高的卷,还原的越好。不过刻影卷始终是次品,流于传闻中的留影卷,才是最上乘的。可惜自那场大战后,流于世间的留影卷不多,有的,多数被收藏起来,当作珍宝了。
公孙式传回来的这卷,是山上最上乘的刻影卷。卷中的画面,竟是两个江湖门派之间剑修的争斗。
凉杵山与荆阳谷,百年世仇。做为春来江两岸的两大宗门,分别威慑着春来江下游的南面和北面。
世仇源于双方的开山祖师。南面的荆阳谷初代谷主本是一心无扰只向仙的练气士,在某次下山游历时,遇到一平民女子,一见倾心。从此日思于脑海,夜寐于梦中。某次再见女子时,此前败剑于他的凉杵山初代掌门。双方斗剑于屏竹林海,荆阳谷的谷主因为女子的缘由,疏于修炼,斗剑中处于下风,数次被逼入险境。凉杵山的那位走位稳如山,步步紧逼,每一剑都攻到最致命的点。这也成了凉杵山如今的剑风,强攻,弱守。荆阳谷的那位疲于防守,渐渐地破绽越来越多。在凉杵山那位发出最后一击时,愣在原地,那名女子为了救他,挡在了他的身前。
凉杵山的那位没收住手,祭出的剑,如同泼出的水,难收。女子身死,死前轻轻地抚着荆阳谷那位的脸颊,没有说话,然后慢慢松开手。那个名叫李扬沣的荆阳谷谷主,抱着女子大哭。本以为仅是萍水相逢,没想到女子竟也是有意之人,不仅救了他一命,还保住了他的修为。
名为晋雨凉的凉杵山山主,本来只是想教训一下李扬沣。上次败剑的屈辱,让他铭记于心。所以一直潜心练剑,想为自己找回面子。但是没想到李扬沣会变的如此不堪一击。那名女子挡下那剑后,晋雨凉也懵了。收起了剑,叹气离开。
起初找李扬沣比剑,是自己仰慕此人。没想到此人变的如此不堪。陷于悲痛中的人看着收剑离开的人,眼神凶狠。
女子的手落下的那一刻,李扬沣仰天大叫。平生爱慕的第一个女子,就这样在自己眼前死去,全怪自己太没用。但,若不是晋雨凉的那剑,女子也不会死。
李扬沣仰天大喊,“总有一天,我会接你回来的!”于是抱着女子的尸首离去。
多年后,两人隔江建立门派。双方弟子常常明争明斗,出手也毫不含糊。但是门派高层始终未曾出手。此去经年,凉杵山一直隐隐压着荆阳谷一头,直到荆阳谷出了一个叫蓝沁悠的少女。少女在谷中,自拿剑起,一往无前。许多凉杵山的少年都听闻这个女子不仅是修道天才,容貌更是一绝。但是都没见过。少年们都向往,但是奈何双方为死对头。
数百年前的结,今天终于要解了。世人都以为双方的立派祖师都死了。数百年来,无论南北,都换了好几代话事人。
夏至,离春来江大潮还有数月,但是今天春来江两岸的山头挤满了人。其中的修士居多,还有前来凑热闹的世家大族。
凉杵山山门的人立于临江崖上,荆阳谷的人站在见风峭。双方掌门站在最前,隔江相望,默不作声。这两处,本是历年来观潮的好去处,如今成为两边阵营的对峙点。但是两边的立派之人都未出现。大战在即,一触即发。
未出手之前,早已剑气横生。只是双方约定,各派三名弟子出手,不论生死,期间不可出手相助,除非认输不战。
弟子的名单早已列好,荆阳谷不出所料派出了蓝沁悠,另外两名则是男子,一个叫刘逵,一个叫种庆。而凉杵山派出的三人,有两人早已有响当当的名头,一个叫杨瑛络,一个叫宁诠,至于另外一人,外界从未听过,是一个叫杜峥。许多人认为,这是凉杵山的一直藏着的底牌,此人的名字出来时,荆阳谷的人也吓了一跳。他们本以为凉杵山会派出那个叫张垣的少年。那个少年似乎在凉杵山也很强,不过荆阳谷的人知道,除杜峥外的三人,是赢不了蓝沁悠的。只是突然走出个杜峥,着实让荆阳谷的人有些站不定了。
首局之争非常重要,亓野在鬼谷中看着卷中人的剑法,深深入迷。
杨瑛络三剑击退刘逵,但是刘逵未肯认输,仍持剑而进。再起剑,剑气升,但是走剑有些飘飘然。不过对上凉杵山的人,即便眼前的是山上的貌美仙子,刘逵也未留情,掷出最强一击,冲向凉杵山的那名女子。
杨瑛络看着这一击,皱了下眉头,不过照她心中所想,这一剑并非无法阻挡,只要我的那一剑比他更强,他就会输。这就是杨瑛络的剑道,硬碰硬,面对更强的人,就越能激发她的潜能。她本想对上的蓝沁悠,不过被师门所阻。原因很简单,她对上蓝沁悠,九死一生。而宗门不能一次冒险,都是宗门的未来,宗门不会做出这么冒险的决定。何况,她之上,还有更强的人在。
杨瑛络没有聚气起剑,而是直接走剑而起,对上刘逵的那一剑。两剑相对,在触碰的那一刻,两个至道境的年轻人释出的剑气砰的一声炸开,春来江的江面被炸出了水花,离江近的人甚至被淋了一身的水。不过胜负已分,原本站在空中的刘逵掉入水中,而杨瑛络虽然嘴角留着些许血迹,但是依旧立于空中。没看掉下去的刘逵一眼,杨瑛络转身走回临江崖。
两岸的修士看着少女和掉入水中的少年,都以为他们已是玄七境中结气境的练气士了。因为只有结气境或之上境界的练气士,才能御空而行。不过,也只有江湖老油条才知道,那两人虽然离结气境不远,特别是那个少女,但终归还是至道境。至于他们为何能御空而行,只能说两派都出了大手笔,用上了仙五境中的练气士才能制出的结气桥。结气桥,结气境下,不知此桥。
而刘逵为何落水,是因为他无力在桥中站稳了。立于结气桥上,也要耗费心神。
凉杵山的人迅速的将刘逵救了上来,虽然已经输了,但是人还是得救。双方依旧剑拔弩张,但始终不见派谁出手,最后宁诠站了出来,于是荆阳谷派上了种庆。至于蓝沁悠,肯定是留在最后的,因为那个杜峥,着实让荆阳谷摸不透。
宁诠在结气桥中步步进逼,手持重剑的他,在凉杵山中习强攻剑法,无论是起剑、走剑、出剑、剑招剑式,都为强攻。但强攻就意味着弱守。有点像当年一味求强的凉杵山掌门。而种庆一开始一直在守,他的起剑就以守为主,剑于身前横握。
宁诠的强攻全被种庆恰到好处的防守剑式所挡。强攻耗气、耗力,长此下去,宁诠必输无疑。种庆的剑招虽只为防守,看起来很弱。不过这种有实力又会用计的人,在世间才是最可怕的。
然而,种庆的剑并非全是防守,在宁诠的三次强攻之后,种庆也开始转守为攻。虚晃过宁诠那刺来的一剑,种庆于宁诠身侧一剑划过。宁诠的腰间已是见血,但是他仍不肯认输。
看着宁诠的眼神,种庆说道,“你真以为我比你弱吗?也不是,是我把你想的太强了。”宁诠听到这话,虽然生气,但是强忍着。明知对方是为了激怒自己,不能自乱阵脚。这点心智,他还是有的。
种庆看宁诠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我们拖得太久了,该让主角上场了。”说完,浑身凌乱的剑气如杂草般生出,起剑,剑气如花,缓缓飘落在宁诠的周围,宁诠还未动,浑身已是伤痕累累。种庆就这样回头走回见风峭,宁诠已经跪在了结气桥上,苦苦支撑。既然杨瑛络没有下杀手,那他种庆自然也不会,这点度量,还是要有的,要不然岂不是比不上一女子。
站临江涯的人迅速的将宁诠接回,当代掌门的声音传出,“百花剑阵,宁诠输得不冤。对面那个孩子是百花剑的传人,不过没想到年纪轻轻就悟出了百花剑阵,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呀。小峥,该到你啦!”
宁诠听到百花剑,先是一惊,在听到剑阵,才知道自己是真的没对方强。不过他还是仰起头,看着前面的少年,少年比他们略小,但在同一宗门里,确是年轻一代里最强的。
不过,杜峥听到掌门的声音后,才走到前面的。四人之间的争斗,除了种庆的百花剑阵让他眼前一亮,其余的都没让他提起兴趣。不过既然到他了,也该上结气桥了,他也很好奇,荆阳谷的那位少女,又如何!
杜峥走上结气桥后,见风峭那边走出了一道婀娜的身影,江岸两盘眼尖的人,都吞了吞口水。少女的美貌,的确称得上倾城,怪不得荆阳谷的人说起这个少女,都眼前一亮。不过在师门,这个少女在祖地接受老一辈的指教,那个地方,鲜有人可以进入。
即是天才之争,当然备受瞩目。春来江下游最强的宗门之争,就要开始了。此战将决定着未来数百年,春来江的下游,那座宗门是最强。
杜峥见了走来的少女,笑了笑,大声说道,“喂,你真的很漂亮呀。”
蓝沁悠听到这句话,心想,又是一个见色起意的登徒子,没有搭理他。本来看着杜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还想着放他一马的,既然说出这样的话,那就别怪她手下无情了。
杜峥见人没搭理自己,觉得自己自讨没趣,也就没再说了。站在原地,等着少女走来。
少女前来,未至桥中,手中就出剑了。杜峥看了一傻眼,慌忙应对。山上山下的很多人看了这个场景,都认为杜峥要输了。
蓝沁悠的剑法的确出众,优柔却不寡断,就像风吹花落一样,慢慢地压向杜峥。杜峥起初的慌忙应对,让蓝沁悠觉得这个人也不怎么样,想着速战速决,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
浓浓的剑意聚在蓝沁悠的剑上,杜峥站在前方,隐隐有些萧瑟悲凉的感觉,盛夏入悲凉,岂不怪哉。杜峥瞬间明白,这是蓝沁悠的剑意。他有些知道为何这个女子如此高冷。剑意应该是原因之一吧。
剑意愈浓,愈厚重,两岸的年轻弟子都感到了些许的凉意。蓝沁悠就要出剑了,剑起,如飞虹,带着冰凉的气息刺向杜峥。临江崖的很多人都绷紧了神经,虽然都说杜峥厉害,但是如何厉害,也是鲜有人知。而千钧一发之时,杜峥双手握剑,大力的将剑往下插,在蓝沁悠将到杜峥身前的那一刻,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杜峥是放弃了,直到一束剑光从天而降,立于杜峥身前,蓝沁悠在剑光落下前,就已经退回了,否则,有危险的将会是她。
蓝沁悠也没想到,这个看似不正经的少年,居然那么厉害。山上山下的所有人都没想到,真正的大战,才开始。一边是蕴游剑意的天才少女,一边是可唤从天而至的剑光的天才少年。春来江下雨往后百年里的仙家舞台,他们才是主角,可能还有那个百花剑的新传人和那个遇强则强的少女。其余之人,应该皆是陪衬了。
两人的剑招你来我往,悲凉的剑意让岸边翠绿的树叶稍稍泛黄,忽然,有人说出少年是两剑对一剑。只是很多人都茫然,何来看出少年有两剑?
只是若非两剑,这个少年如何能与悟出剑意,甚至还压悟有剑阵的百花剑传人一头的少女争斗而不落下风呢?
此间才有人明白,原来少年不仅觉醒了伴生剑魂,伴生剑魂还实化了,可与剑主共同对敌。刚刚的那束剑光,应该是少年的伴生剑魂才对。
蓝沁悠到少年祭出第二剑时,才明白这个少年为何厉害。世间能觉醒伴生剑魂的人极少,能实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即便是悟出剑意的少女,也仅仅的感觉到了自己的伴生剑魂,而未觉醒。不过仅仅是觉醒,就悟出了剑意。
两个年轻人棋逢对手,打的不亦乐乎,从午后,一直到将近傍晚,都未分胜负。剑法都很绚丽,又很悲凉。杜峥的剑法有守有攻,丝毫不像之前宁诠的那样。蓝沁悠的剑法带着浓浓的沧桑悲意,每一剑的剑气都化作一缕悲凉意,呼向杜峥,而杜峥的伴生剑魂,则帮他当了每一缕悲凉意。
两岸的人看的有些累了,这样打,何时是个头。谷中的少年还在痴迷的看着,气府中的灵气愈发的稳固,成剑形不断的挤压,愈压愈实,慢慢成形。
忽然,岸的两边同时响起了一道声音,“好了,都停手吧。”两边各有一只大手,将在对剑的少年和少女拉开。
岸边的人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仙五境的练气士出手了,这是返璞境的山上神仙的手段,仙人法相。看来,当年的那两位还在世呀。但是,谁知道是否两边的宗门都又重出了新的仙五境练气士或是剑修呢?总之,春来江下游的这两个宗门,一直屹立不倒。
亓野看着两只隔空的大手,虽然是隔空,但是在这些手中,他还是看到了凌厉的剑气,和不同的剑意。可能这就是天生的与剑有灵吧。
大手消失后,谷中少年的的气府在观悟之后,气府中的灵气已固成形,当又一缕灵气在进入气府中时,少年已是固气境,一切水到渠成,没有桎梏。